第一把刺刀带来的振奋没持续多久。
现实的压力像海岛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
土高炉不能停。但燃料和矿石的短缺立刻卡住了脖子。木头烧炭效率太低，浅层煤矿还没找到。那点铁砂和废旧金属，炼了两炉就见底。
防卫组拿着新打造的十几把长矛巡逻，眼神警惕，但底气依旧不足。面对可能再次来袭、拥有火绳枪的海盗，长矛还是太单薄。
“必须搞到稳定的铁矿和煤。”秦风看着即将熄火的炉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就在这时，放哨的人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地。
“船！又有船来了！挂着旗！像是……官府的！”
营地瞬间绷紧。刚打跑海盗，官府的人又来了？
秦风心里一沉，抓起那把安装了刺刀的长矛：“赵刚，稳住营地。婉儿，跟我来！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慌！”
他带着苏婉儿和两个持矛的队员，快步赶到能望见海湾的崖壁后。
果然，一艘比海盗船整洁不少的小型官船正慢悠悠驶来，船头插着一面褪色的“清”字三角旗。几个穿着号衣的清兵懒散地站在船头，一个穿着青色官袍、戴着顶戴的中年官员背着手，正好奇地打量着搁浅的“启凡号”。
“不像来找麻烦的。”苏婉儿低声道，“更像……好奇。”
那官员也看到了崖壁后的秦风几人，尤其是他们手中那明显不同于制式长矛的古怪兵器，愣了一下，随即示意船只靠岸。
船停稳，官员在两个按着腰刀的清兵护卫下，走上沙滩。他看起来西十多岁，面皮白净，带着点读书人的矜持和官员特有的审视味道。
“尔等何人？在此荒岛所为何事？”官员开口，带着浓重的江浙口音。
苏婉儿上前半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口音自然地切换成略带官话韵味的吴语：“回大人话，我等是南洋归国侨商，遭遇风暴，船只损毁，不得己在此暂歇，修补船只。惊扰大人，万望恕罪。”
她语气不卑不亢，姿态放得低，理由也编得圆。南洋侨商，这是个清廷不太了解又不好轻易得罪的群体。
官员果然神色缓和了些，目光又瞟向那巨大的“启凡号”，难掩惊奇：“南洋来的？此铁甲船……倒是稀奇。”他似乎对秦风手里的刺刀长矛更感兴趣，“尔等这兵器……”
秦风心里念头急转。这官员看起来不是兵痞，更像是个文官巡检。他对“奇技淫巧”的好奇，远大于对这群“来历不明”之人的警惕。
机会！
秦风上前一步，将长矛递给旁边队员，拱手道：“大人明鉴，不过是一些防身的粗陋器具。我等久居海外，略通一些机械营造之术。如今落难于此，愿为地方略尽绵力，换取些许便利，也好早日修好船只，重返故里。”
他话说得漂亮，点明了自己有技术，想交易，而且迟早要走，不会久留惹麻烦。
官员眼睛眯了一下，抚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似乎在权衡。海外奇技？他看了看那庞大的铁船（虽然搁浅了），又看了看那造型奇特却透着杀气的长矛。
“哦？不知尔等擅长何种奇技啊？”他拖长了调子，带着试探。
秦风微微一笑，对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技术员立刻跑回营地，很快取来几样东西：一块凝固的水泥块，一小罐颗粒化的黑火药，还有一个亮晶晶的玻璃杯——这是林雪带人用海滩上的石英砂和纯碱试制出的第一批成品，虽然还有些气泡，但己足够惊人。
官员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他拿起水泥块，用力捏了捏，纹丝不动。又小心地掂量那罐火药，颗粒均匀，绝非寻常火药铺子的货色。最后拿起那玻璃杯，对着阳光看去，晶莹透亮，毫无杂质！
他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是文官，不懂军工，但懂政绩，懂银子！坚固如石的材料（水泥）、上好的火药、澄澈的琉璃（玻璃）！这几样东西，无论哪一样报上去，或者私下运作，都是了不得的功劳和财路！
这群“南洋侨商”，是麻烦，但更可能是天大的机缘！
他脸上瞬间堆起了笑容，矜持全无：“哎呀呀，没想到诸位竟有如此巧技！本官乃定海厅巡检，姓王。此地确属荒僻，尔等遇难，官府岂有坐视之理？有何难处，尽管道来！”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
秦风心中一定，知道赌对了。他立刻提出最迫切的需求：“多谢王大人！我等眼下急需些许铁料、煤炭、硝石、硫磺等物用以修补船只，若能行个方便，感激不尽。日后必有厚报！”
王巡检捻着胡须，眼珠转了转。这些东西有些敏感，但比起对方能带来的好处，不算什么。他爽快点头：“好说！本官回头便命人送来一些。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热切地看向那几样样品，“这些物件……”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大人请笑纳。”秦风立刻接口，“若大人有兴趣，日后或许还可多多合作。”
王巡检心花怒放，连声道：“好！好！如此便说定了！尔等安心在此修整，本官会关照附近汛口，勿来打扰。”他得了宝贝，又隐约看到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态度好得不得了。
又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王巡检心满意足地乘船离去。
“妈的，官僚。”赵刚啐了一口。
“但解决了大问题。”秦风看着远去的官船，“赶紧的，把他要的东西备一份……呃，包装好看点，下次他来了送过去。婉儿，干得漂亮。”
苏婉儿笑了笑：“看来这官话和方言没白学。”
危机暂时解除，还意外打通了一条物资渠道。虽然知道是与虎谋皮，但眼下顾不了那么多。
王巡检办事效率出乎意料的高。第二天下午，一艘小货船就送来了几大筐煤炭、几百斤生铁、还有不少硝石和硫磺。虽然质量参差不齐，但解了燃眉之急。
高炉再次燃起熊熊火焰。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日夜不息。
第一批高质量的钢被用来制造更关键的部件——钻管。
是的，鸟铳。
拥有现代金属加工知识和机床（虽然大多是手动工具）的团队，制造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火绳枪，降维打击。
无缝钢管暂时别想，但用熟铁棒钻孔拉膛线，制造前装线膛火绳枪，技术上完全可行。虽然慢，但精度和射程足以碾压海盗手里的破烂。
第一支“腾龙一式”鸟铳下线那天，整个营地都轰动了。
乌黑的枪管比官军的制式鸟铳更长更厚，枪托线条更符合人体工学，最关键是那拉出来的阴线膛线，看着就让人心悸。
林雪亲自试枪。一百五十步外，挂着的海盗皮甲被一枪洞穿！
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天空。
有了钢，有了枪，底气才真正足了起来。
水泥窑也终于出了第一炉合格产品。
灰色的粉末被倒出来时，技术员们几乎要流泪。按照秦风给的配方混合、煅烧、研磨……过程曲折无比，但终于成功了。
第一批水泥立刻被用在了营地防御工事上。混合砂石浇筑的胸墙和炮位地基，硬化后坚硬如铁。
看着那灰扑扑却给人无限安全感的水泥工事，再看看手中闪着寒光的刺刀和冒着青烟的鸟铳。
秦风站在新建的瞭望塔上，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角。
脚下，是初具雏形的基地。
远处海天一色，危机西伏。
但他手里，终于握住了撕开这个时代的第一把真正的利器。
“来吧。”他轻声说，像是对着大海发出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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