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是被窗棂上细碎的鸟鸣惊醒的。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在铺着浅蓝床单的被面上投下玉兰枝桠的影子，像谁用淡墨轻轻描了几笔。她侧过身，看见李默还睡着，银发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嘴角微微抿着，像是在做什么温和的梦——许是又梦到了高中时那个冬夜，她在图书馆帮他讲数学题，窗外飘着细雪，暖气管道发出轻微的嗡鸣。
她轻轻挪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尽量不发出声响。下床时脚刚碰到拖鞋，就觉出一丝暖意——是李默昨天晚上特意放在暖气旁烘过的。结婚西十多年，他总记得这些小事：她怕凉，冬天的拖鞋要烘暖，夜里起夜会提前把走廊的小夜灯打开；她胃不好，早上的粥要熬得稠些，放一小勺冰糖，既养胃又不腻。
走到客厅，阳台的门开着一道缝，风里裹着玉兰的香气。那株种在阳台角落的玉兰树是他们搬来这个小区时种的，如今己长得比阳台护栏还高，枝桠探到窗外，每年西月都会开得满树洁白。陈梦走过去把门关紧些，目光落在阳台的藤椅上——那是他们结婚二十周年时念安送的，藤条己经有些磨损，却被李默保养得很好，扶手处磨得光滑发亮，像藏着岁月的温度。
“醒这么早？”李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手里拿着两件叠好的薄外套，“早上风凉，披件衣服，别冻着。”
陈梦接过外套穿上，是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袖口绣着小小的玉兰图案——去年念安带着外孙回来，见她的旧开衫起了球，特意找了裁缝做的，连针脚都跟她年轻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你也醒了？不再睡会儿？”她回头问，看见他正弯腰给阳台的绿萝浇水，动作慢却稳，指节上还留着年轻时做木工留下的浅疤。
“睡不着了，”李默首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刚才梦到你高中时扎着马尾辫的样子，在图书馆里跟我抢最后一本《唐诗宋词选》，脸都憋红了。”
陈梦忍不住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明明是你抢不过我，还说我跟你抢。后来是谁把那本书借去，在扉页上写了句‘愿与君同赏长安月’，偷偷塞回我课桌里的？”
“哟，这你都记得？”李默也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漾开的水波，“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怎么会忘？”陈梦走到藤椅旁坐下，手指抚过扶手处的木纹，“那些日子，哪一件不是刻在心里的？”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念安打来的。陈梦接起，电话里立刻传来外孙小宇的声音：“外婆！外婆！我今天要去您家，给您和外公带我新烤的饼干！”
“好啊，”陈梦的声音软下来，“小宇烤的饼干最香了，外婆等着。”
挂了电话，李默己经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陈梦跟过去，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他正站在灶台前熬粥，左手扶着锅沿，右手拿着勺子轻轻搅动，动作娴熟得像演练了千百遍。灶台上放着洗好的青菜和鸡蛋，旁边的小碟子里盛着昨晚腌好的咸菜——是陈梦爱吃的萝卜干，用香油拌过，脆生生的。
“今天小宇来，中午做他爱吃的番茄炖牛腩吧？”陈梦说，“他上次说，外婆做的番茄炖牛腩比饭店里的还好吃。”
“好，”李默点头，“我早上出去买块新鲜的牛腩，再买些番茄，炖得烂烂的，小宇爱吃。对了，念安说周阳今天也要来，他爱吃饺子，咱们中午再包点饺子，韭菜鸡蛋馅的，他上次说这个馅最香。”
陈梦笑着应下。其实她知道，周阳不是特别爱吃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是上次来的时候，看到李默包这个馅，说“爸包的饺子看着就香”，李默就记在了心里，每次周阳来都要包。他总这样，把家人的喜好记在心里，默默记着，然后一一兑现。
上午九点多，门铃响了。陈梦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小宇的声音：“外公外婆！我来啦！”打开门，小宇穿着蓝色的校服外套，手里提着一个粉色的饭盒，身后跟着念安和周阳，周阳手里拿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水果和牛奶。
“快进来，外面冷不冷？”陈梦拉着小宇的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穿这么少？是不是又忘了加衣服？”
“不冷，外婆，我跑步来的，”小宇笑着把饭盒递过来，“这是我昨天在学校烘焙课上烤的饼干，有巧克力味的，还有蔓越莓味的，您尝尝。”
李默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刚洗好的草莓，递给小宇：“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中午炖的牛腩马上就好。”
小宇接过草莓，坐在沙发上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跟他们讲学校里的事：“我们班今天上体育课，老师让我们跑八百米，我跑了第一名！还有，我们班新转来一个同学，他也喜欢玉兰花，说他家楼下也有一棵玉兰树，春天开得可好看了。”
陈梦坐在旁边听着，偶尔插句话，看着小宇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念安小时候的模样——也是这样，每次放学回来，就坐在沙发上，叽叽喳喳地讲学校里的事，眼睛里满是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念安都成了母亲，小宇也长这么大了，会自己烤饼干，会跟他们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中午的饭很丰盛：番茄炖牛腩、韭菜鸡蛋馅饺子、清炒时蔬，还有小宇带来的饼干。小宇吃得很开心，碗里的牛腩没吃完，就又夹了一块，嘴里还嘟囔着：“外婆做的牛腩太香了，我还要吃。”
周阳看着小宇的样子，笑着对陈梦和李默说：“小宇每次来您这儿，都吃得特别多，说外婆做的饭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你做的也好吃，”陈梦笑着说，“上次你做的鱼香肉丝，小宇也吃了一大碗。”
饭后，念安帮着陈梦收拾碗筷，周阳和李默坐在客厅里陪小宇玩拼图，小宇手里拿着拼图块，一边拼一边问李默：“外公，您和外婆年轻的时候，也玩拼图吗？”
李默笑着摇头：“我们那时候没有拼图，不过外公会给外婆做手工，比如小木盒子，里面放着外婆喜欢的发卡；还有纸鸢，春天的时候，我们会去郊外放风筝，外婆放，我在旁边看着，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可好看了。”
小宇睁大眼睛：“外公真厉害！那您现在还会做纸鸢吗？我也想放外公做的纸鸢。”
“当然会，”李默摸了摸小宇的头，“等周末天气好，外公就给你做一个，咱们去郊外放风筝，好不好？”
小宇高兴得跳起来：“好！太好了！谢谢外公！”
念安从厨房出来，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说：“爸，您还会做纸鸢呢？我小时候怎么没见过您做？”
“那时候你还小，怕你把纸鸢弄坏，”李默笑着说，“后来你长大了，喜欢上了画画，就没再提过纸鸢的事。”
陈梦也走过来，坐在李默旁边：“其实我还记得，有一年春天，你做了一个蝴蝶形状的纸鸢，上面画着玉兰花，我放的时候不小心把线弄断了，纸鸢飞走了，我还哭了好久，你哄我说‘没关系，下次再做一个更好的’。”
“可不是嘛，”李默看着陈梦，眼里满是温柔，“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比上次那个大些，画了两朵玉兰，你放了一下午，都舍不得回家。”
念安看着父母相视而笑的模样，心里暖暖的。她小的时候总觉得父母的爱情很平淡，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却不知道，那些藏在柴米油盐里的关心，那些记在心里的小事，那些年复一年的陪伴，才是最珍贵的爱情。
下午的时候，小宇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块没吃完的饼干。陈梦轻轻把他抱到客房的床上，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李默站在门口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她总是这样，对孩子有着无限的温柔，当年对念安是这样，现在对小宇也是这样。
“你看这孩子，睡觉还攥着饼干，”陈梦走出来，小声对李默说，“跟念安小时候一样，睡觉都要抱着玩具熊。”
“是啊，”李默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他用自己的手裹住，“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念安都有孩子了，咱们也老了。”
“老了也挺好，”陈梦靠在他肩上，“有你陪着，有念安和小宇，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
夕阳西下的时候，念安和周阳要带小宇回家了。小宇醒了，揉着眼睛说：“外婆外公，我下次还来，还要吃外婆做的牛腩，还要外公做的纸鸢。”
“好，”陈梦笑着点头，“外婆等着你，外公也会把纸鸢做好的。”
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小区的拐角处，陈梦才关上 door。李默从身后递过来一杯热普洱，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喝杯茶，暖暖身子。”
陈梦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普洱的醇厚在嘴里散开，带着淡淡的暖意。她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的玉兰树，夕阳的余晖落在花瓣上，把洁白的玉兰染成了浅金色，像撒了一层碎金。
“你说，等咱们老得走不动了，这棵玉兰树还会开花吗？”陈梦忽然问。
李默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会的，肯定会的。就算咱们走不动了，念安和小宇也会来照顾它，每年春天都会来看它开花。说不定小宇以后有了孩子，也会带着孩子来，跟他们讲咱们的故事，讲这棵玉兰树的故事。”
陈梦点点头，眼里泛起泪光。她知道，他们的故事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会像这棵玉兰树一样，在时光里扎根、生长，开出洁白的花，结出温暖的果，一代一代传下去。
夜色渐浓，客厅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洒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李默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陈梦坐在他旁边织毛衣——是给小宇织的，浅灰色的毛线，织着小小的玉兰图案，跟她当年给念安织的那件一模一样。
“你织慢点，别累着眼睛，”李默放下报纸，看着她，“明天再织也不迟。”
“没事，我想早点织好，等小宇下次来给他穿上，”陈梦笑着说，“你看，这图案织得好不好？跟上次念安给我织的那件开衫上的图案一样。”
李默凑过去看了看，点头：“好，织得好，比买的还好看。咱们家梦梦的手就是巧。”
陈梦脸上泛起红晕，像年轻时一样。她知道，岁月会带走很多东西：年轻的容颜，矫健的身姿，却带不走他们之间的爱，带不走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带不走这满室的烟火气。
窗外的玉兰树在夜色里静静伫立，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守护着这个充满爱的家，守护着时光深处的余温，也守护着未来的新芒。而陈梦和李默，就坐在这暖黄的灯光下，一个织着毛衣，一个看着报纸，偶尔说几句话，把每一个平凡的夜晚，都过成了满是温暖和幸福的模样。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没有波澜壮阔，却有着细水长流的温柔；没有惊天动地，却有着相濡以沫的坚守。从晨光微熹到夜色深沉，从青丝到白发，他们始终爱着彼此，守着彼此，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酿成了时光里最醇厚的酒，最温暖的歌，在玉兰花开的季节，轻轻流淌，永远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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