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忘川河畔
李卫拄着那根能防身（自称的）、能挠痒痒（实测有效）、主要功能是增加工作仪式感的沉重大棒，开始了他的忘川河巡岸生涯。
这活儿，怎么说呢，枯燥得能让一个话痨鬼都患上自闭症。
脚下是仿佛浸透了无数岁月血泪的黑红色软泥，踩上去吧唧作响，散发着一股子陈年老怨气的味道，闻多了脑仁儿疼。眼前是浩浩荡荡、黏糊糊、黄不拉几、还不停冒泡散发负能量的忘川河水，看久了眼睛疼。耳朵里灌满了河水呜咽、阴风呼啸，以及远处资深同事老赵那富有节奏感的、微弱的鼾声，听久了耳朵起茧子。
唯一算得上“景致”的，就是岸边那些开得没心没肺、红得极其嚣张的彼岸花。这花也邪性，远看挺妖艳，近看会发现花瓣跟被血泡过似的，还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点扭曲的细小面孔，据说是不肯过桥的痴情种子的执念所化。李卫试着用棍子捅了捅，那花居然还会像含羞草一样缩一下，然后喷出一小股让人头晕目眩的红雾，吓得他再也不敢手贱。
“这地府绿化，搞得太有‘特色’了，用户体验极差。”李卫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妖花，一边在心里吐槽，“也不知道园林局归哪个司管，得提提意见，多种点温和的，比如狗尾巴草什么的……”
巡逻路线就是沿着河岸，从他之前看到的界碑到那棵歪脖子枯树，来回飘。距离不长，但因为得“仔细”观察，所以耗时也不短。所谓的仔细观察，就是用棍子扒拉扒拉水草，戳戳岸边的软泥，再看看河面上有没有啥不该飘着的东西。
一开始，李卫还抱着刑警勘察现场的心态，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来回飘了三趟之后，他就有点绷不住了。
除了水草就是淤泥，除了淤泥就是碎骨头渣子，河面上飘来飘去的也就是些正常的（地府标准）亡魂碎片或者怨气凝结物，屁的异常都没有。
老赵说的没错，这地方，真是几百年如一日地“平静”，平静得让人（魂）发霉。
“怪不得老赵他们摸鱼，这地方能找出事儿来才是见鬼了……呃，好像这里本来就是鬼。”李卫打了个哈欠（魂儿哈欠），感觉魂体里的那点精气神都快被这单调重复的工作给磨没了。
他学着老赵的样子，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相对而言）的大石头后面，打算稍微“巡查”那么一小会儿。
刚坐下没多久，他就听到一阵奇怪的窸窣声。
不是风声，不是水声，更像是……很多小东西在爬？
李卫一个激灵，职业病又犯了，立刻握紧水火棍，警惕地探出头。
只见不远处的一丛特别茂盛的彼岸花下面，泥土微微拱起，然后，钻出来一队……巴掌大小、穿着迷你号皂色公服、扛着微型锄头和铲子、排着整齐队伍的小鬼吏！
这些小鬼吏一个个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出来后就开始吭哧吭哧地清理花丛下的杂草（一种黑色的、散发着霉味的草），还互相用尖细的声音交流着：
“三组注意！左翼发现怨灵苔藓，浓度三级，需要净化！”
“收到！净化小组就位！”
“报告！发现彼岸花根系暴露，需要覆土！”
“工程组跟上！”
它们干得热火朝天，极其专业，完全没注意到石头后面目瞪口呆的李卫。
地府……还有这么迷你的公务员？这是园林局的下属单位？还是特殊兵种？
李卫觉得好玩，忍不住飘了过去，蹲下身（虽然魂儿蹲不下，但意思到了），好奇地问道：“嘿，小家伙们，干嘛呢？”
那群小鬼吏被突然出现的巨大鬼差吓了一跳，立刻举起手中的迷你锄头和小铲子，摆出防御阵型，领头的一个戴着迷你官帽的小鬼尖声叫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此地乃我‘净坛司下属戊戌绿化大队’负责区域，闲杂鬼等勿扰！”
净坛司？戊戌绿化大队？这地府部门划分得够细的啊！
李卫赶紧亮出自己的鬼箓：“自己人，自己人！察查司戊字巡河队的，李卫。我就是好奇，问问。”
那小鬼吏仔细查验了一下鬼箓，这才放松警惕，但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原来是巡河队的同僚。我等奉命维护彼岸花海及河岸生态平衡，定期清理怨灵苔藓、加固根系，防止怨气过度淤积滋生邪祟。此乃重要工作，勿要打扰！”
好嘛，还真是园林局的！还是搞生态防治的！李卫肃然起敬（有点想笑）：“辛苦辛苦！你们继续，继续！”
看着那群小不点又开始吭哧吭哧地干活，李卫觉得这地府好像也没那么无聊了，至少生态保护意识挺强。
这个小插曲过后，李卫稍微提起了点精神，继续巡逻。
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河面。老赵说要注意异常漂浮物，特别是那种“痴愚魂”。
所谓“痴愚魂”，据老赵说，就是一些阳寿未尽却因意外或邪术导致魂魄离体，无法正常进入轮回，也无法湮灭，变得痴痴傻傻，只能在本能驱使下在忘川河里随波逐流的可怜魂体。数量一般不多。
李卫留意看了一下，确实，宽阔的河面上，偶尔能见到一两个目光呆滞、动作僵硬、随着河水沉浮的魂体，像是一段没有意识的木头。这就是“痴愚魂”了？看着确实挺可怜的。
他巡完一遍，飘到歪脖子枯树下，算是完成了单程。看了看下游方向，雾气更浓，河水似乎也更加湍急晦暗。老赵说过，下游尽头好像连接着更危险的区域，不是他们这种戊字队该去的。
调头，往回飘。
枯燥的巡逻再次开始。
数彼岸花，戳淤泥，听水声，躲开喷毒雾的花……李卫感觉自己快成一台复读机了。
就在他快要再次陷入无聊深渊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下游方向的一片河面。
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也瞥过那里？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眯起眼睛（如果魂儿能眯眼的话），仔细望向那片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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