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雾还没散尽，山脚下的青石路沾着湿冷的潮气，崔清澜从明玉那辆青布旧马车里下来时，素色僧衣的下摆扫过车辕，竟沾了层薄薄的白霜。
不远处，一辆黑漆马车静静停在老槐树下，车帘紧闭，车辕上雕着的云纹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仍能看出是崔府的规制。没有仆从上前，没有半句问候，只有车夫靠在车边抽着旱烟，眼神时不时瞟过来，带着几分轻慢。崔清澜站在原地，望着那辆马车，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叔父崔宴廷亲笔书信请她回府，转头却让她在这山脚下干等，是觉得她在庵堂里待了八年，早己没了脾气？还是觉得，她这个“罪女”，本就不配被好好迎接？
“大小姐可算舍得下山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刺破晨雾，黑漆马车的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青缎袄子、头戴镶金抹额的嬷嬷走了下来。她约莫五十岁年纪，脸上堆着横肉，三角眼斜睨着崔清澜，手指着袖口上的银镯子，每动一下，镯子就发出“叮铃”的轻响，像在炫耀什么。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也都低着头，不敢看崔清澜，却能从她们紧绷的肩线看出，是在强忍着笑意。
崔清澜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嬷嬷身上，没有半分怯意：“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老身姓王，是府里老夫人跟前的主事嬷嬷，”王嬷嬷下巴抬得更高，语气里满是倨傲，仿佛她不是个嬷嬷，倒像是崔府的主子，“老身和车夫在这等了快一个时辰，眼瞅着日头都要晒到头顶了，大小姐倒是沉得住气——莫不是在庵堂里待久了，连时辰都忘了？”
这话里的讥讽，傻子都听得出来。崔清澜却没恼，反而轻轻拂了拂衣摆上的灰尘，声音依旧平稳：“王嬷嬷这话，倒像是在问责我。我记得幼时在府里，便是祖母也常说我性子稳，从不苛责我半分。此次是叔父亲笔书信相邀，说府里念着我，想让我回去团聚。既是念着，为何不派车马去庵门口接我？反倒让我在这山脚下吹风？莫非……是祖母和叔父心里，根本不想我回去？”
她说完，不等王嬷嬷反应，转身就往紫云庵的方向走。素衣的裙摆被风一吹，竟真有几分决绝——她本就不是来求着回崔府的，若崔府这般怠慢，她倒不如留在庵堂，至少清净。
“哎！大小姐你站住！”
王嬷嬷这下慌了，脸上的傲慢瞬间垮下来，快步上前几步，伸手想去拉崔清澜的衣袖，语气也软了半截。她出发前，老夫人特意嘱咐，让马车在山脚下等着，就是要挫一挫这丫头的气焰，让她知道如今崔府是谁说了算，回来后乖乖听话，好嫁给永宁侯府那刚找回来的孩子。可谁想崔清澜不按常理出牌，竟真的要走！她要是走了，老夫人的盘算就全落空了，到时候怪罪下来，她一个主事嬷嬷可担待不起。
“是老身说错话了，大小姐别往心里去！”王嬷嬷赔着笑，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小心翼翼地扶着崔清澜的胳膊，“实在是老身这身子骨不争气，山路颠簸，走不了远路，便想着在这山脚下歇会儿，谁知刚歇下，就碰见大小姐下山了——这不是赶巧了嘛！”
她一边说，一边往马车那边引，眼神里满是急切：“大小姐快上车吧，这山里风大，再吹着可就该着凉了。府里还炖着参汤呢，就等大小姐回去喝呢。”
崔清澜瞥了眼王嬷嬷那副前倨后恭的模样，心里冷笑。参汤？怕不是“鸿门宴”吧。可她还是顺着王嬷嬷的力道上了马车——她回府，不是为了那碗参汤，也不是为了认亲，是为了查清母亲当年“病逝”的真相。这笔账，她欠了八年，该清了。
黑漆马车的车厢里铺着一层旧棉絮，坐上去硌得人骨头疼，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想来是许久没好好打理过了。崔清澜对明玉说道：“明玉姐，委屈你了，让你跟着我受这样的苦。”明玉笑了笑说道：傻丫头，想什么，我跟你出来也不是为了享福大，我是不放心你才出来大啊。记住了进了府就要叫我明玉了。”“好的明玉姐。“崔清澜皮了一下。”算了，不和你你扯了，你再休息会吧，我看这崔府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你养养神。”“嗯。”崔清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耳边是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咯吱”声，一声一声，嫡女清澜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嫡女清澜最新章节随便看！像在敲打着她的记忆。
她想起八年前，母亲刚走没半年，叔父崔宴廷就以她“冲撞先祖灵位，心性顽劣 不孝顺祖母”为由，把她送进了紫云庵。那时她才八岁，抱着母亲留下的玉簪，哭着求叔父，可他只是摸着堂妹崔清瑶的头，说：“澜儿，去庵里静一静，对你好。”后来她才知道，她走后没几天，崔清瑶就搬进了她的“揽月轩”，穿她的衣裳，戴她母亲留下的首饰——原来，从那时起，崔府就想把她彻底抹去。
马车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日头渐渐西斜，车厢外的光线暗了下来。崔清澜睁开眼，撩开车帘一角，只见远处的京城城门楼在暮色中显出巍峨的轮廓，城墙上的砖块被夕阳染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车夫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想来是到了城门口，要查验通关文牒。
崔清澜正想多看两眼这阔别三年的京城，对面一辆乌木马车忽然也停了下来。那马车比崔府的更显华贵，车厢上嵌着细碎的珍珠，车帘是用蜀锦做的，绣着暗纹的云鹤，一看便知车主身份不凡。
就在这时，乌木马车的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掀开。那是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大拇指上戴着一只墨玉的扳指，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紧接着，一张熟悉的侧脸露了出来——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却依旧挡不住那份清俊。
崔清澜的呼吸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是他，景淮！
三年前那个雨后的清晨，她上山采药，想给庵里生病的小师妹熬药。走到半山腰的山洞附近时，听见了微弱的喘息声。拨开湿漉漉的草叶子，她看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少年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刃，鲜血浸透了衣料，染红了身下的枯草。他脸色苍白得像纸，却依旧睁着眼睛，眼神警惕地盯着她。
那时她才十三岁，差点吓出声来，却还是咬着牙帮他处理了伤口。她每天偷偷从庵堂里拿伤药和干粮给他，有时会坐在洞口跟他说话，说庵里的师父和她的趣事，说后山的野果子很甜，说她想念母亲。他话不多，却会认真听着，偶尔会从怀里摸出一颗野果子递给她，声音沙哑地说：“这个甜，你吃。”
他在山洞里养了一个月伤，伤好那天，他递给她一个用桃木雕刻的小兔子，兔子的眼睛是用黑石嵌的，很是可爱。“我叫景淮，”他说，“以后我会来看你。”
后来，他真的常来。有时是在庵门口的老槐树下站一会儿，远远地跟她打个招呼；有时会带些城里的糖糕，偷偷塞给她；最近一次见面是三个月前，他站在老槐树下，头发比以前长了些，眼神也沉了些，他说：“清澜，我要去京城办件事，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当时问他去京城做什么，他却只是笑了笑，没多说。她以为他们再见会是很久以后，却没想到，会在这城门口，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景淮也看到了她，打了个手势
那是他们的约定。而现在这个手势，是在说：等我，我会去找你。
崔清澜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指尖微微发颤。她对着景淮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迅速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她不知道景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他在京城办的是什么事，更不知道他如今是谁——可在这即将踏入崔府虎狼窝的时刻，能遇见一个曾经护过她、念着她的人，竟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大小姐，咱们进城了。”
车夫的声音传来，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朝着京城深处驶去。崔清澜撩开车帘，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陌生的酒旗，陌生的店铺，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提醒她，她回来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桃木小兔子，那兔子的轮廓早己被她摸得光滑。崔宴廷，崔清瑶，还有那位崔老夫人——她回来了，带着这八年的隐忍和恨意，回来讨回属于她的一切。
马车驶过一条熟悉的街巷，不远处就是崔府的朱漆大门。崔清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马车驶进崔府大门后，那辆乌木马车也停在了街角，景淮望着崔府的方向，指尖仍残留着方才敲打车壁的触感，眼底深处，藏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隐忍，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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