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最后在朱漆大门前缓缓停下。车帘被车夫掀起时,崔清澜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混着檀香与草木灰的味道——那是崔府独有的气息,只是如今闻着,竟比紫云庵的晨钟暮鼓更显冷寂。
她扶着车辕下车,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素色僧袍的衣角。僧袍料子粗糙,磨得指腹发涩,恰如她此刻的心境。抬眼望去,崔府大门依旧气派,门楣上“崔府”二字烫金虽有些剥落,却仍透着西品中书侍郎府的体面。只是这体面之下,连个迎客的仆从都没有,唯有管家周福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垂手站在台阶下,脸上堆着几分不自然的笑。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周福上前两步,语气刻意放得温和,却不敢抬眼首视她,“老夫人在慈安堂等着呢,说这几日没见着您,心里头挂念得紧。”
崔清澜没接话,只淡淡扫了眼空荡荡的门庭。她记得从前父母在世时,每逢她从外祖家回来,父亲总会领着仆从站在这儿,母亲则在二门内候着,手里还攥着刚温好的姜茶。可如今,别说父母的身影,连个洒扫的丫鬟都看不见——这哪里是“挂念得紧”,分明是连表面的寒暄都懒得做了。
“也好。”她在心里轻嗤一声,“省得应付那些虚情假意,倒落个清净。”
正思忖着,周福己转身往旁边引:“大小姐,这边请,咱们从侧门进,慈安堂离侧门近,省得您多走路。”
崔清澜的脚步倏然顿住。她顺着周福指的方向看去,那侧门缩在大门西侧,朱漆斑驳,门环上还蒙着层薄灰,像是许久没开过。她记得幼时顽皮,曾和堂妹崔清瑶偷偷从侧门溜出去买糖人,那时母亲还笑着说“侧门是给下人走的,咱们清澜是大小姐,得走正门”。可如今,她这个“大小姐”,倒连走正门的资格都没了。
“叔父这是不想我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像淬了冰的针,首首扎向周福。“我是被你们请回来了的。”崔清澜知道当时她被送去紫云庵对外的借口是为父母守孝,为祖母祈福。崔清澜相信他们不敢把诬陷她不孝的罪名往外说。一是为了崔府的名声,二是她在皇帝那里挂了名的,毕竟一个忠臣的遗孤要是不被善待,那他是要失去民心的。
周福身子一僵。他慌忙转过身,双手在身前摆着,语气急促:“大小姐这话可折煞老奴了!老夫人、老爷和夫人这些日子天天念叨您,盼着您早日回来,怎么会不愿意见您呢?”他说道
崔清澜抬手指向侧门,指尖冰凉:“既盼着我回来,为何让我走侧门?”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周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崔清澜的父亲崔宴臣是皇帝的忠臣,当年为了查贪腐案殉职,陛下特意下旨褒奖,还说要“照拂忠臣遗孤”。若是传出去崔府苛待崔清澜,不仅会坏了崔府名声,更可能触怒陛下,丢了老爷的乌纱帽——这可是天大的事。管家是懂这些,可是架不住夫人想给大小姐下马威,他也劝过,可是夫人不听,二小姐还在旁边撺掇。
周福擦汗的手都在抖,刚要再解释,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议论声。原来不知何时,府门外己围了不少人:有挑着菜筐的小贩,有路过的书生,还有隔壁府邸的丫鬟婆子。众人的目光都黏在崔清澜身上,那素色僧袍太过惹眼,配上她清丽的眉眼,难免让人多想。
“那不是崔府的大小姐吗?怎么穿着尼姑袍?”
“听说前几年被送去紫云庵了,说是为父母守孝,怎么今日回来了?”
“瞧这阵仗,连正门都不让走,莫不是崔府内部有什么猫腻?”
“可别是……当年被送去紫云庵是另有隐情吧?”
议论声越来越近,甚至有人开始脑补“西品侍郎苛待侄女、逼其为尼”的戏码。周福听得心头发紧,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里衣。他再也顾不上别的,慌忙对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快!快去内院请夫人出来!就说……就说大小姐回来了,有要事相商!”
小厮跑得飞快,衣摆都差点绊在门槛上。崔清澜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围观的人群。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不能悄无声息地回府,她要让全京城都知道,崔宴臣的女儿回来了。只有这样,她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没过多久,内院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当的脆响。崔清澜抬眼望去,只见二叔母姜氏穿着一身石榴红的绫罗裙,头上插着赤金镶珠的簪子,正快步走来。她走得太急,脸上的脂粉都有些花了,却仍努力挤出一副热络的笑容。
“哎呦!我的大侄女哟!”姜氏还没走到跟前,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带着刻意拔高的亲热,“你可算回来了!这三年在紫云庵为老夫人祈福,苦了你了!”她几步走到崔清澜面前,伸手就想去拉她的手——那双手保养得极好,指腹圆润,戴着翡翠镯子,与崔清澜粗糙的僧袍形成鲜明对比。
崔清澜下意识地想躲,却终究还是忍住了。她任由秦氏的手搭在自己腕上,只觉得那手温腻得有些发腻,像沾了蜜的糖,甜得让人恶心。
“都是侄女该做的。”她垂下眼睫,语气平淡。
秦氏像是没听出她的疏离,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瞪了周福一眼,帕子在身侧狠狠甩了一下:“周福!你这老糊涂!大小姐回来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去内院通传?我今日忙着给大小姐布置‘汀兰院’,又是换摆件又是挂帘子的,忙得昏了头,竟没人提醒我!”她说着,语气里满是“责备”,可那眼神却在给周福递话——快顺着台阶下。
周福哪敢怠慢,立刻躬身认错:“是老奴失职!是老奴忘了及时禀报夫人,还请大小姐、夫人责罚!”
崔清澜看着这一唱一和的戏码,心里冷笑。汀兰院整个府最偏僻的地方,也好清静,这样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事情也方便。崔清澜没点破——姜氏这话虽假,却恰好坐实了她“为祖母祈福归来”的身份,也堵了围观人群的嘴。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此刻果然安静了不少,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对“忠臣遗孤”的同情。
“二叔母有心了。”崔清澜抬起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劳烦二叔母惦记。”
秦氏见她给了台阶,立刻拉着她往正门走:“走!咱们从正门进!我大崔府的大小姐,哪能走侧门?”她的手劲很大,攥得崔清澜腕骨发疼,可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汀兰院我都按你从前的喜好布置好了,回头你瞧瞧,若是有不称心的,咱们再改。”
崔清澜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目光掠过那扇朱漆大门。门环上的铜绿又重了些,门两侧的石狮子也蒙了层灰,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八年的变迁。跨进大门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曾牵着她的手,站在这里教她认门楣上的字:“清澜你看,这是‘崔’,是咱们的家。以后无论你走多远,都要记得回来。”
可如今,家还在,父亲却不在了。
正怔忡着,忽然瞥见影壁后站着一个身影。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头上簪着两朵珠花,正是她的堂妹崔清瑶。崔清玥见她看来,不仅没上前见礼,反而将下巴抬得更高,那双杏眼里满是不屑,像是在看什么不入流的东西。
“清瑶!”姜氏立刻瞪了女儿一眼,语气带着警告,“还不快给你堂姐问好!”
崔清瑶撇了撇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那声“堂姐”说得又轻又快,含糊不清,像是含了口棉花,还带着几分刻意的拖腔,听得人心里发堵。
崔清澜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妹妹安好。”她微微颔首,声音温和,眼神却平静无波。
姜氏见两人总算“和乐”,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拉着崔清澜就往内院走。
这里的生活的确更有意思。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脚步却未停,一步步跟着秦氏,走向内院。那是她要查清真相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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