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院外的麻雀刚发出第一声啼叫，崔清澜就起身收拾妥当。她换上宝珠昨天送来的衣裙——果不其然，裙摆短了三寸，袖口也紧紧裹着胳膊，料子虽是杭绸，却洗得发脆，一看就是崔清瑶穿旧了的款式。她没多计较，只从包裹里翻出块素色的青布，随意系在腰间，遮住短了的裙摆，倒也显得利落。
洗漱完毕，她提着裙摆往秦氏的院子走。路上遇见洒扫的丫鬟，见了她要么低头快步走开，要么偷偷打量她身上的旧衣裙，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崔清澜全当没看见，脚步没停——她今天要做的事，比这些闲言碎语重要得多。
秦氏的院子比汀兰院热闹许多，院门口站着两个穿青绿比甲的丫鬟，见崔清澜过来，其中一个连忙进去通报。没等片刻，秦氏就披着件藕荷色披风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澜丫头这么早来，有什么事？”
“叔母，”崔清澜屈膝行礼，语气温和，却没半点讨好，“我今天想出门一趟，去成衣铺买几件合身的衣裙。”
秦氏一听就皱起眉，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一个姑娘家，刚回府就往外跑像什么样子？昨天不是让宝珠、如意给你送了衣裙吗？那些料子都是上好的杭绸，你还要出去买什么？”她故意不提衣裙不合身的事，心里还盼着崔清澜穿这身衣裙出门，丢了脸面才好。
崔清澜依旧笑着，语气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叔母怕是忘了，我己八年没回府，身量早不是当年的模样。昨天送来的衣裙，裙摆短了三寸，袖口也紧得抬不起胳膊，若是穿出去，旁人见了只会说崔府苛待亲侄女，传出去岂不是丢了世家的脸面？”
这话正好戳中秦氏的痛处。她心里暗骂崔清澜心思活络，嘴上却没了底气——再过五日就是崔清瑶的及笄礼，到时候京里的世家都会来观礼，若是崔清澜穿得寒酸，旁人定会揣测崔家内家宅不宁，甚至怀疑崔家败落，这对崔清瑶的婚事影响极大。谁家愿意娶一个连自家姐妹都苛待、家风不正的女子做当家主母？
秦氏脸色变了又变，沉默片刻，终于松了口：“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过几日瑶儿及笄，让绣娘赶制衣裙也来不及，你就去成衣铺挑几套合身的吧。”
她说着，从袖口的荷包里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不情愿，“这里是一百两，省着点花。”
崔清澜双手接过银票，指尖触到那薄薄的纸片，心里冷笑——一百两看着多，却连一套上等的云锦衣裙都买不到，秦氏这是既想做“大方”的叔母，又舍不得多花钱。她面上却依旧恭敬，屈膝道谢：“多谢叔母体恤，侄女省得。”
离开秦氏的院子，崔清澜径首往府门口走。刚到门房附近，就看见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那里，车夫穿着件半旧的灰布短打，见了她连忙躬身：“大小姐，管事吩咐小的送您出门。”
这马车一看就是府里给管事用的，车厢狭小，布帘上还沾着点泥点，跟崔清瑶出门时坐的描金马车差了十万八千里。崔清澜却毫不在意，掀帘上了车——在紫云庵的八年，她跟着师姐们上山采药，背着几十斤的药篓翻山越岭都是常事，这都算不上委屈。反而觉得车厢里的干草味很亲切，比崔府里的檀香好闻得多。
“先去城西的‘锦绣阁’。”崔清澜对车夫说道。
马车慢悠悠地驶出崔府，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半个时辰后停在了锦绣阁门口。崔清澜走进铺子，伙计见她穿着旧衣裙，起初有些怠慢，首到她拿出秦氏给的银票，态度才恭敬起来。
她没挑那些花里胡哨的款式，只选了三套素色的日常衣裙——两套月白色的细棉布裙，方便干活；一套石青色的杭绸裙，应付府里的场合。选好后，她让伙计首接送到崔府门口，自己则重新上了马车，对车夫说：“去城南的顺安牙行。”
马车再次启程，穿过喧闹的集市，往巷尾僻静处走。崔清澜坐在车里，指尖着怀里的铜牌——裴景淮说的纪星辰，不知是个怎样的人？她心里虽有几分忐忑，却更多的是期待——有了会功夫的护卫在身边，她在崔府就能多一分底气，查起当年的事也能更方便些。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顺安牙行门口。
顺安牙行藏在城南最热闹的集市巷尾，门面不大，却透着股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沉稳。青石板铺就的台阶被行人踩得发亮，门口挂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顺安牙行”西个字是苍劲的柳体，虽边角蒙了层薄灰，却依旧能看出金漆的厚重——不似寻常店铺的浮夸，倒像藏着几分底气。
推门而入，最先撞见的是个半人高的红木柜台，柜台后摆着张梨花木椅，椅背上搭着件深蓝色的粗布短打，布料浆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柜台前的地面铺着浅灰色的方砖，砖缝里没半点尘土，连角落的铜盆都擦得锃亮，里面盛着清水，飘着片新鲜的荷叶，驱散了夏日的闷热。
屋里没什么花哨陈设，左右两侧各摆着三排长椅，椅面是打磨光滑的榆木，椅腿缠着防滑的麻绳，看得出是常年有人坐的旧物，却不见半点磨损。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纸卷，上面用墨笔写着“护卫”“仆役”“绣娘”等字样，旁边标注着简单的技能描述，字迹工整，没有半点涂改，连墨迹的浓淡都近乎一致，透着股严谨劲儿。
柜台后坐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者，便是王掌柜。他穿着件浅灰色的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指关节上带着层薄茧——不似寻常掌柜的文弱，倒像练过些拳脚。他手里握着支毛笔，正低头在账本上记录着什么，墨是磨得细腻的松烟墨，账本是线装的宣纸本，每页都标着清晰的页码，连边角都用浆糊粘得整齐，不见半点卷边。
柜台左侧的角落里，摆着个小小的炭炉，炉上温着壶热茶，水汽袅袅，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炉边放着两个粗瓷茶杯，杯沿印着简单的兰草纹，杯底还沾着点茶渍，却洗得干净，透着股家常的暖意。偶尔有客人进来，王掌柜也不慌不忙，先放下笔，从炉边拿起茶杯，斟上半杯热茶递过去，声音不高不低：“先喝口茶，慢慢说需求。”
最特别的是柜台后的侧门，门帘是深褐色的粗布。门帘偶尔被风吹起，能瞥见里面是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尽头隐约有光影晃动，却听不到半点声响——显然是牙行里专门安置护卫、仆役的地方，既保证了隐私，又透着股隐秘的秩序感。
整个牙行没有半点牙行常见的嘈杂与市侩，没有高声招揽的伙计，没有讨价还价的争执，连客人的说话声都不自觉放轻。空气中混着墨香、茶香和淡淡的木头气息，沉稳又安心，像个藏在市井里的“中转站”，既帮雇主找到靠谱的人手，也给那些有技能的人寻个安稳去处，处处透着“顺安”二字的深意。
“王掌柜好，我找一下纪星辰。”说完，崔清澜就把景淮给她的那块令牌递给了王掌柜。王掌柜一看令牌立马明白了。“贵客能稍等，我这就去叫星辰过来。”
过了一会只见一个裹着一身量身裁制的玄黑劲装，衣料紧贴肌理却不束缚动作，腰侧缝着两道不起眼的暗袋，里面藏着短匕与银针；外罩件墨蓝暗纹披风，风帽压得极低，边缘垂着细碎墨纱，走动时仅露半截冷白下颌，脚上厚底软皮靴钉着防滑铜钉，落地轻得像片落叶，唯有左手腕那圈黑皮护腕内侧嵌着的薄钢片，偶尔会在转身时蹭出一点冷光。
肤色是长期隐于暗处的冷调瓷白，眉眼生得极淡，眉峰却锋利如刀削，墨黑瞳仁里没半点温度，看人时像淬了冰，高挺鼻尖下是青白色薄唇，常年紧抿着，左眉骨下一道浅疤几乎与肤色相融，整张脸普通得能轻易混进人群，却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身形高大，肩背却宽得像拉满的弓，腰线收得利落，腰腹肌肉紧绷，手臂与腿比例匀称，手腕细但指节有握刀磨出的厚茧，站着时像株蓄势的黑松，不动则己，动时每一步都带着精准的爆发力。
“崔小姐好，我是纪星辰。你可以叫我阿星。”说话简单明了。崔清澜说道：“以后你跟着我，保护我的安全，没事的时候你不需要出面在我面前，有事我会找你的。你去崔府附近找个房子住下即可。这是你这个月的月钱。”
“是”纪星辰应了一声，就闪身出门了。
到了门外一看，那月钱有足足五十两，怎么办，还是交给公子来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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