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汀兰院总算褪去了大半破败模样。崔清澜和明玉都挽着衣袖，将最后一块沾了灰的旧布扔进竹筐，指尖沾着的木屑被她随意蹭在围裙上。宝珠和如意只草草扫了院子就借口“库房没新被褥”溜了，余下的活全是她自己动手——擦净了积灰的窗棂，用热水泼洗了发黄的地面，又把那张缺腿的木桌挪到窗边，垫上几块平整的青石板稳住。
她对住处本就没什么高要求，干净就好。毕竟在紫云庵的八年，挑水劈柴，缝补浆洗样样是自己来，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打理生活，算不得辛苦。唯一让她上心的，是从包裹里取出的那株晒干的兰草——那是母亲当年种在揽月阁的品种，她在庵堂后院养了几年，如今小心地种在窗台上的旧瓷瓶里，倒给这简陋的屋子添了点生气。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崔清澜刚合上眼，就听见“嗒、嗒”两声轻响，像是小石子砸在木窗上，细碎却清晰。她起初还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还在紫云庵，是同住的师姐又趁夜捉弄她，刚要出声嗔怪“别闹了”，指尖触到枕头底下那包冰凉的毒药时，才猛地惊醒——她早不在清净的庵堂，而是在处处藏着算计的崔府。
心脏骤然收紧，崔清澜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指尖扣住枕头下的毒药包，脚步轻得像猫。她贴着冰冷的土墙挪到窗边，耳朵贴在粗糙的木头上听了片刻，只听见院外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动静。可那砸窗户的声音却没停，依旧隔几秒响一次，像是故意在引她开窗。
崔清澜眼底闪过一丝冷厉，猛地推开窗户，手腕一扬就要将毒药撒出去——却在看清窗外人影的瞬间，硬生生顿住了动作。
月光下，少年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墨发用一根青绳束着，脸上还沾着点尘土，却掩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他见崔清澜举着个布包，还维持着撒东西的姿势，忍不住挑了挑眉：“是我，你这是打算给我下毒？”
“景淮？你怎么会在这里？”崔清澜惊得后退半步，手里的毒药包连忙收了回去，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崔府的深夜，见到了他。
景淮笑着翻身跳进来，动作利落得像只夜猫，落地时还故意踩了踩地上的草席，语气带着点戏谑：“我在城门口看见你坐的马车，就跟着来了崔府。你这闺房可真难找，我在墙外绕了三圈，都以为是柴房呢——要不是在前院听见两个家丁闲聊，说新回府的大小姐住这破院，我还真不敢过来。”
他说着，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看到那张缺腿的木桌和窗台上的旧瓷瓶时，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还是故意摆出副“贱嗖嗖”的模样，往床沿上一坐，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你看这地方是不是很适合私会情郎？”
他调笑了一句，然后正色道问道：“崔家就是这么招待亲孙女的？让你住这种地方，也太欺负人了吧？”
崔清澜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满是疑惑。三年前遇见景淮时，他浑身是伤，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眼神冷得像冰，连道谢都只是微微颔首，那副高冷模样，仿佛多说一句话都嫌麻烦。
可眼前的少年，不仅语气轻佻，还随意坐在她的床沿，跟当年那个“眼神能冻死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那个高冷的少年去哪了？谁能把他还给我？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薛丛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景淮见她盯着自己发呆，眼神里还带着点迷茫，心底忽然软了下来。他收起玩笑的神色，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真切的担忧：“别愣着了，他们没欺负你吧？要是敢对你动手，我今晚就帮你把崔家那些人都解决了，省得你烦心。”
“不用。”崔清澜立刻摇头，语气坚定，“我的仇人，我要自己动手。他们欠我的，欠我爹娘的，我要一点一点讨回来，谁也别想替我做。”她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景淮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更疼了，也不再坚持，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进她手里。银票是特殊工艺做的，触手厚实，上面印着京城最大票号的印记，数额不小。
“这些你拿着，别拒绝。”他怕崔清澜推辞，又连忙补充道，“你刚回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手里有钱才能办事。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等你以后报仇了，再攒钱还我就是——反正我也不急着用。”
话都被他说尽了，崔清澜捏着手里的银票，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心里一暖。她确实需要钱，在崔府立足、查当年爹娘的事，哪一样都离不开银钱。她不再纠结，抬头看向裴景淮，认真道：“行，谢谢你。以后我一定会还的。对了，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能不能帮我雇一个的暗卫？帮我查一些消息或者办一些事情就好，最重要的是嘴巴要严。”
“这事简单。”景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从腰间摸出一块刻着“淮”字的小铜牌，递给崔清澜，“明天你去城南的‘顺安牙行’找王掌柜，就说要找纪星辰做护卫，他自然会把人交给你。纪星辰的功夫很好，是我的人，你放心，寻常三五个人近不了他的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夜色更浓了，远处隐约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
“我不能待太久，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他声音压得更低，“你要是想联系我，就找纪星辰，他知道怎么传消息给我。”
他没敢告诉崔清澜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说正在查的事有多危险——她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这点他必须守住。
崔清澜接过铜牌，指尖着上面的纹路，轻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又叮嘱了两句“万事小心”，起身走到窗边，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手里还捏着那叠银票，嘴角又勾了起来：“别省着花，不够再跟我说。”说完，他翻身跃出窗外，动作轻得像片羽毛，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沉香。
窗户还开着，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拂动了窗台上的干兰草。崔清澜站在原地，捏着手里的银票和铜牌，心里忽然踏实了许多。原本以为回京城后要独自面对崔家的算计，如今却有了裴景淮的帮忙，像是在漆黑的夜里，忽然看到了一点光亮。
她关好窗户，将银票仔细藏进贴身的荷包里，又把那块铜牌放在枕头底下。躺在床上，她睁着眼望着屋顶的木椽，脑海里反复的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夜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院外的野草还在风里轻轻摇晃。崔清澜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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