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溪流漫过第三级台阶时,陆沉终于看清那些沉船的细节——每艘船的桅杆上都缠着半透明的锁链,链环竟是由“遗忘”“悔恨”“绝望”等字眼凝结而成,船帆上印着的符号,与钟体裂缝里渗出的克苏鲁符文同源,却又多了层暗红色的锈迹,像干涸的血。
“是‘记忆之舟’。”阿砚的声音从墨玉碎片里挤出来,带着溺水般的湿冷,“外神把沉砚镇居民的记忆炼化成船,那些黑色液体是‘词海’的海水,一旦漫过钟楼底层的‘镇字石’,整个镇子都会变成词海的一部分——到时候,所有人的记忆都会像船骸一样在海里漂着,连‘我是谁’都记不住。”
陆沉低头,看见脚下的台阶正在融化,那些交织的祷文和谶语被黑色液体泡得发胀,渐渐模糊成一团团墨色的浆糊。小女孩突然拽住他的袖口,指着钟体裂缝深处:“叔叔你看,那些船上……有人!”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沉船的甲板上果然立着人影。有的穿着沉砚镇的粗布褂子,有的裹着钟楼里的修士袍,最前面那艘船的船头,竟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镇长,只是他此刻面无表情,手里攥着的不是账本,而是串由“秩序”二字穿成的念珠,每颗珠子都在微微搏动,像颗缩小的心脏。
“他们不是人。”陆沉的声音发紧,他认出镇长脖颈处露着的青黑色纹路,与句奴胸腔里的发光句子同出一辙,“是‘词奴’的进阶形态——‘忆奴’,被抽走记忆后,连反抗的念头都成了外神的养料。”
话音刚落,最前面那艘沉船突然动了。桅杆上的“遗忘”锁链哗啦啦作响,镇长模样的忆奴抬起头,空洞的眼眶里淌出黑色液体,张开嘴吐出团黑雾,雾里裹着无数细小的文字,落地竟化作群长着翅膀的蛆虫,首扑过来——那些虫子的壳上,都印着“遗忘”二字。
“用《正气歌》的韵脚踩碎它们!”阿砚嘶吼道。陆沉立刻迈步,每踏一步就念出一句经文,金色的光韵在脚下炸开,那些“遗忘”蛆虫碰到光韵,瞬间化作纸灰。可更多的黑雾从沉船里涌出来,这次的虫子壳上印着“悔恨”,它们不扑向人,反而往黑色溪流里钻,每钻进一只,溪流就涨高一分。
“它在扩容词海!”陆沉猛地反应过来,“这些忆奴在献祭自己的记忆,让词海漫过镇字石!”他看向楼梯口,那里的黑色溪流己经没过脚踝,正顺着台阶缝隙往下渗,隐约能听见楼下传来镇民们模糊的哭喊——他们的记忆正在被词海悄无声息地吞噬。
小女孩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半块干硬的麦饼。“这是张婆婆给我的,她说饿了就吃这个,能想起回家的路。”她把麦饼塞进陆沉手里,“先生说,人间的烟火气,能焐热最冷的字。”
陆沉捏着麦饼,突然想起沉砚镇的清晨。张婆婆的早点摊总是冒着白汽,麦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路过的镇民会笑着打招呼,那些琐碎的问候、孩童的嬉闹、甚至吵架拌嘴的火气,都是活生生的记忆,不是冰冷的文字能替代的。他突然将麦饼往黑色溪流里一扔——
麦饼落水的瞬间,竟腾起团温暖的白雾,雾气里浮着无数细碎的光点,每个光点都是段鲜活的记忆:张婆婆揉面时手腕的弧度、铁匠铺淬火时的火星、甚至是他给小女孩削桃木兔时,木屑落在地上的声音。这些光点碰到“悔恨”蛆虫,那些虫子竟像被烫到般蜷缩起来,连黑色溪流都泛起了涟漪。
“是‘人间忆’!”阿砚的声音带着惊喜,“外神的词海只能消化冰冷的文字记忆,这些带着温度的生活碎片,它吞不了!”
陆沉眼睛一亮,突然扯开嗓子大喊:“王铁匠!你家铁砧该换了,上次给我打的镰刀都卷刃了!”“李婶子,你家的咸菜坛漏了,记得塞块布!”他喊的都是沉砚镇琐碎的日常,每喊出一个名字,一道金色的光箭就从喉咙里射出来,射向那些沉船。
光点越来越多,渐渐在半空织成张光网。那些忆奴接触到光网,空洞的眼眶里突然闪过丝清明,镇长模样的忆奴手里的“秩序”念珠啪地裂开,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嘴里喃喃道:“我账本上的欠款还没清……”
“就是现在!”阿砚喊道。陆沉猛地将墨玉碎片按在钟体裂缝上,金色光韵顺着碎片涌入,那些缠绕句核的句子瞬间剧烈扭动,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句核发出刺耳的尖啸,核心的晶石迸射出无数道黑色的光线,射向那些沉船——它在强迫忆奴献祭最后的记忆。
镇长忆奴突然抬起头,竟朝着陆沉的方向伸出手,喉咙里挤出模糊的音节:“救……救……”他胸前的“秩序”二字开始龟裂,露出底下隐约的“家”字。
陆沉抓住机会,将全身力气灌注到墨玉碎片里,《正气歌》的最后几句脱口而出:“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金色光韵如潮水般涌入句核,那些缠绕的句子开始寸寸断裂,露出里面更核心的东西——不是晶石,而是块半透明的玉佩,上面刻着沉砚镇的地图,镇字石的位置被朱砂点了个红圈。
就在这时,最远处的一艘沉船突然炸开,无数道金光从船骸里冲出来,在空中凝成个熟悉的身影——是老神父,他手里握着本圣经,圣经上的文字正化作金色的锁链,捆向句核。“我早说过,上帝不喜欢冰冷的字!”老神父的声音洪亮,带着他特有的温和,“祂喜欢听人说‘早安’。”
更多的身影从沉船里挣脱出来,铁匠挥着光锤砸向锁链,李婶子泼出的咸菜水化作光雨,连平时最沉默的账房先生,都扔出算盘,算珠在空中连成“公道”二字,砸向那些黑色符文。
句核的尖啸越来越凄厉,核心的玉佩开始出现裂痕。黑色溪流突然剧烈翻涌,从深处浮起艘最大的沉船,船帆上印着个巨大的“无”字,船头站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周身缠绕着克苏鲁最深邃的黑暗——那是词海的源头,外神用来承载所有被吞噬记忆的“虚无之舟”。
“它要亲自下场了。”阿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陆沉看着那艘“虚无之舟”,突然发现船帆上的“无”字正在扭曲,渐渐变成个诡异的符号,与他在钟楼顶端见过的“不可名状之眼”一模一样。
黑色溪流己经漫过膝盖,离镇字石只剩三级台阶。陆沉将小女孩背得更紧,看着那些挣脱束缚的镇民忆奴与虚无之舟对峙,突然明白,沉砚镇从来不是为了镇守阀门而存在——
这里的每个人,每段带着温度的记忆,才是对抗冰冷文字最锋利的刀。
虚无之舟的帆角轻轻颤动,第一缕最深邃的黑暗,开始顺着船帆往下淌。陆沉握紧墨玉碎片,掌心的麦饼碎屑还带着余温,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连“存在”都能吞噬的虚无,而他们唯一的武器,就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热气腾腾的人间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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