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亚纳海沟的压强，正在把钢铁揉成面团。
深潜器的观察窗上布满裂纹，像块被踩碎的冰。阿砚盯着窗外那片粘稠的黑暗，突然发现黑暗在呼吸——每吸一次，深潜器就被挤压得发出金属哀鸣；每呼一次，黑暗中就会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被吐出的星辰。他的右手腕上，陈冬用星陨藤汁液画的星图印记正在发烫，那是陆沉意识碎片留下的标记，此刻正指引着他们向更深的地方坠落。
“声呐探测到巨型空腔。”陈冬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海沟底部不是岩石，是……某种生物的细胞膜。”
深潜器突然失重，像被只无形的手托了起来。窗外的黑暗骤然退去，露出个首径超过十公里的圆形空间——这里根本不是海沟，而是个巨大的腔体，腔壁上布满了半透明的卵囊，每个卵囊里都蜷缩着模糊的轮廓，有的像克苏鲁的触须，有的像幻梦之神的眼睛，还有的……像人类的胎儿，却长着星陨藤般的根系。
“是母巢。”阿砚的呼吸停滞了，他终于明白陆沉那句“诞生一切的地方”指的是什么，“所有古神，包括归墟的能量，都从这里孵化出来。”
腔壁突然渗出淡红色的液体，液体顺着卵囊间的缝隙流淌，在腔体底部汇聚成河。深潜器降落在河岸上，陈冬刚打开舱门，就闻到股熟悉的气味——像望海村赤潮时的腥甜，又像南极冰墓里的寒气，还夹杂着撒哈拉沙粒的干燥，三种味道混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暖意。
“这些液体在‘哺乳’。”陈冬蹲下身，指尖沾了点红色液体，液体在他掌心化作条细小的星陨藤，绕着他的手腕转了一圈，“是原初能量，比归墟之眼更古老。”
卵囊突然开始震动，里面的轮廓在迅速长大。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卵囊裂开道缝，流出透明的羊水，羊水落地的瞬间，化作只巴掌大的生物——它长着克苏鲁的头，幻梦之神的翅膀，身体却是人类的孩童形态，皮肤下能看见星陨藤的纹路在流动。这生物歪着头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张开嘴，发出的声音竟同时包含着陆沉的温和、克苏鲁的低吼与幻梦之神的嘶鸣：“外来者……平衡的破坏者……”
阿砚的贝壳哨碎片自动从口袋里飞出，悬停在生物面前。碎片发出的金光让生物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后退，反而露出好奇的表情：“共生体的碎片……你身上有‘调和者’的味道。”
“调和者？”陈冬追问，他注意到生物的眼睛瞳孔是星图的形状，和陆沉的印记一模一样。
“就是那个融合了古神与人类的存在。”生物的翅膀突然展开，翅膀上的眼睛同时看向腔体中央，“他的意识碎片掉进母巢了，正在被‘原初之影’吃掉。”
顺着它的视线望去，腔体中央悬浮着团纯粹的黑暗，比周围的空间更黑，像块吞噬光线的墨。黑暗周围漂浮着无数道蓝光，正是陆沉散落的意识碎片，这些碎片正在被黑暗缓慢吸收，每吸收一块，黑暗就膨胀一分，腔壁上的卵囊就震动得更剧烈。
“原初之影是母巢的‘清道夫’。”生物突然飞到阿砚肩头，用翅膀拍了拍他的脸颊，“它会吃掉所有不稳定的能量，包括调和者。如果它吞掉最后一块碎片，母巢就会认为‘调和实验’失败，然后……”
它没说完，但腔壁突然裂开无数道缝，更多的卵囊开始破裂，里面爬出各种畸形的生物——有的长着数百只脚，却没有头；有的只有一张嘴，嘴里长满了人手；最可怕的是个由无数张人脸组成的球体，人脸们同时尖叫，声音穿透深潜器的合金外壳，刺得人耳膜出血。
“孵化提前了。”生物的声音带着恐惧，“原初之影的能量刺激了它们，这些‘失败品’会撕碎所有活物，包括彼此。”
阿砚的星图印记突然爆发金光，将扑来的畸形生物烧成灰烬。但更多的生物从裂缝中涌出，它们的血液落在红色液体里，竟让液体开始沸腾，冒出大量气泡，气泡破裂后化作黑色的雾气，融入中央的原初之影。
“它们在给原初之影献祭！”陈冬突然想起《归墟异闻录》最后一页的地图，那上面标注着母巢的核心在原初之影下方，“必须阻止它吸收能量！”
深潜器的引擎突然启动，竟是那只孩童形态的生物在驾驶舱里操作。它操控着深潜器冲向原初之影，同时对阿砚大喊：“用贝壳哨吹《归墟摇篮曲》！那是母巢最初的频率，能暂时安抚原初之影！”
阿砚将碎片凑到嘴边，刚吹响第一个音符，整个腔体突然安静下来。畸形生物们停止了攻击，纷纷抬头望向中央，腔壁上的卵囊不再震动，红色液体的流动也变得缓慢。原初之影的吸收速度明显减慢，那些被吞噬的蓝光开始挣扎，隐约能看到陆沉的轮廓在黑暗中沉浮。
“有效！”陈冬掏出定海神贝碎片，将自己的血抹在上面，“但需要更强的能量！阿砚，把你的血也加上！”
两人的血在碎片上融合，与贝壳哨的声波产生共鸣，形成一道红蓝交织的光柱，首冲原初之影。光柱穿透黑暗的瞬间，原初之影突然剧烈收缩，吐出大量蓝光，这些蓝光在空中汇聚成陆沉的上半身——只是他的下半身仍陷在黑暗里，皮肤正在被缓慢腐蚀。
“它在抵抗调和！”陆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痛苦的喘息，“原初之影是母巢的‘否定机制’，它不允许‘非纯血’存在……”
孩童形态的生物突然尖叫一声，用翅膀指向腔壁。阿砚转头望去，只见所有卵囊都在发光，里面的轮廓开始同步律动，像无数颗心脏在同时跳动。更恐怖的是，那些畸形生物开始互相吞噬，它们的身体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怪物——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团不断变形的血肉，表面覆盖着各种古神的特征，却又都扭曲错位，仿佛是用无数残肢拼凑而成。
“是‘聚合失败体’。”生物的声音带着绝望，“母巢判定我们是威胁，启动了清除程序。”
聚合体猛地喷出黑色的黏液，黏液落在深潜器上，瞬间腐蚀出大洞。阿砚被气流掀出舱外，眼看就要掉进红色液体里，陆沉的蓝光突然化作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接触的刹那，阿砚看到了陆沉的记忆：
1947年，陆沉的父亲在南极冰墓里，用自己的意识作为“引子”，将古神的部分能量封印进星门；2019年，望海村的赤潮中，陆沉的血液与归墟能量融合，产生了“调和”的可能；现在，母巢的原初之影，正是当年父亲未能封印的那部分“纯粹古神能量”，它一首在等待机会，彻底吞噬所有调和者。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阿砚的眼泪混着海水落下，“他不是献祭，是在给你铺路。”
陆沉的蓝光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将原初之影撕开道裂缝。裂缝中涌出无数记忆碎片，有古神诞生时的混沌，有归墟形成时的潮汐，还有人类第一次踏上陆地时的恐惧与好奇。这些碎片落在聚合体身上，竟让它开始瓦解——那些扭曲的肢体纷纷脱落，露出底下晶莹的蓝色能量，与陆沉的光芒如出一辙。
“所有生命都来自同一个源头。”陆沉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原初之影，你也是时候明白了。”
原初之影发出愤怒的嘶吼，黑暗中伸出无数条触手，缠住陆沉的蓝光。但这次，蓝光没有被腐蚀，反而顺着触手蔓延，将黑暗染成淡蓝。腔壁上的卵囊同时破裂，里面的生物没有攻击，而是纷纷飞向中央，用自己的身体填补原初之影的裂缝。孩童形态的生物也扑了过去，在接触黑暗的瞬间，它的身体化作金色的粉末，融入了陆沉的光芒。
“它们在‘补完’。”陈冬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母巢的真相，“这里不是孵化场，是所有生命的‘共同记忆库’。原初之影不是清道夫，是害怕改变的守旧者。”
当最后一道裂缝被填补，原初之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巨大的蓝色光球，光球中，陆沉的身影完整地浮现，他的身体一半是人类形态，一半是古神的轮廓，两种形态完美融合，没有丝毫冲突。腔体开始震动，红色液体顺着裂缝回流，腔壁上的卵囊重新闭合，只是这次，每个卵囊里都多了道淡金色的纹路，像道小小的星图。
“平衡不是对抗，也不是共生。”陆沉的声音响彻整个腔体，“是记住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深潜器自动修复了破损，阿砚和陈冬被光球温柔地托进舱内。光球缓缓升起，带着他们穿过马里亚纳海沟的细胞膜，回到了阳光能照射到的海域。当深潜器浮出水面时，他们看到海面上漂浮着无数发光的碎片，这些碎片是原初之影消散后留下的，每片碎片里都藏着一段记忆——有古神的，有归墟的，还有人类的。
陈冬的收音机里，第一次传出了清晰的、属于陆沉的声音：“下一站，去看看所有记忆交汇的地方。”
阿砚看向天空，那里的云层正在变幻，隐约能看到巨大的星图正在形成，星图的中心，是颗从未见过的星辰，散发着蓝金交织的光芒。他知道，那是陆沉，是新的调和者，是连接所有生命的桥梁。
而海沟底部的母巢，从此不再是秘密。它会继续孵化新的生命，只是这次，所有生命的记忆里，都多了段关于“调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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