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经声像浸了水的棉线,缠得人胸腔发闷。陆沉攥着心核往祠堂走,脚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被经文嚼碎,每一步都像踩在湿滑的舌苔上。
祠堂大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不是烛火,是种介于墨色与暗红色之间的光,光里漂浮着细小的文字,细看竟是沉砚两家的族谱,只是每个名字都被虫蛀般的孔洞代替,孔洞里渗出的不是纸灰,是粘稠的发丝。
“陆沉?”
声音从门后飘出来,软得像泡发的海带。陆沉猛地停步,这声音太像阿砚了,却比记忆里的更滑腻,像含着口水在说话。他摸出斧柄——离开暗河后,那把沾过外神幼体浆液的斧头一首发烫,此刻烫得几乎握不住,斧刃上的寒光里,隐约浮着张缩小的人脸,正对着他眨眼。
“别躲了,我知道你拿到心核了。”门被推开半尺,露出只眼睛,眼白是灰黑色的,瞳孔却亮得诡异,像浸在煤油里的火柴头,“进来吧,先祖们在等你。”
陆沉盯着那只眼睛,突然发现眼白上布满了细小的血管,血管的走向竟与祠堂梁柱上的木纹完全重合。他想起共生池底的“阈”字,想起那些虾蟹螯钳上的竹简——这不是阿砚的眼睛,是“界标”的另一种形态,用人类的五官做伪装,实则是外神幼体的“观察孔”。
“不等了。”陆沉突然挥斧劈向门框,斧刃与木头碰撞的瞬间,整座祠堂突然发出琴弦绷断的锐响,门缝里的光骤然收缩,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眼睛”——那些挂在梁上的匾额、供桌上的牌位、墙上的族谱,所有平整的表面都裂开了瞳孔,此刻正齐刷刷地转向他。
“敬酒不吃吃罚酒。”门后的声音冷下来,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陆沉趁机推开门,看清了里面的景象:供桌被掀翻,牌位散落一地,每个牌位背面都贴着张人脸,有老有少,表情痛苦地扭曲着,正是近十年失踪的沉砚两家后人——其中一张,是阿砚的脸,他的嘴角还带着被陆沉划过时留下的疤痕,此刻却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层叠的牙齿。
“他们不是牌位,是‘字灵’。”心核突然发烫,真阿砚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外神幼体用玉脉根须钻进祠堂地基后,把牌位里的先祖残念挤了出去,换成这些……用失踪者魂魄做的‘活字’,好让经文有‘形’可附。”
陆沉这才注意到,那些漂浮在半空的文字正往牌位上的人脸里钻,每钻进一个字,人脸的表情就扭曲一分,皮肤下凸起蚯蚓般的纹路,那是文字在皮下蠕动的痕迹。最前面的牌位上,陆明的脸己经被文字爬满,只剩下双眼睛还在转动,看见陆沉时,眼球猛地往外鼓,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他的嘴唇被文字缝住了。
“玉碎核显,门开影随……”诵经声突然拔高,所有牌位同时转向陆沉,人脸嘴里喷出丝线般的经文,在空中织成网。陆沉挥斧去砍,却发现斧刃穿过了经文,那些文字像活的水蛭,顺着斧柄往上爬,爬过的地方,皮肤立刻浮现出青黑色的纹路,与“噬”字印记隐隐相连。
“别用蛮力!”真阿砚的声音带着剧痛,“这些经文是用‘阈’字的笔画重组的,砍不断,只能……”
话音被祠堂梁柱的呻吟打断。支撑祠堂的木柱突然渗出暗红色的汁液,柱身上的木纹活了过来,扭曲成无数只手,抓向陆沉的脚踝。他猛地后跳,踩在散落的牌位上,脚下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那些牌位里,竟嵌着真正的指骨。
“木柱是‘阈门’的门轴!”陆沉突然想起暗河岩壁上的肉质组织,“玉脉根须顺着地基钻进木柱,把木头变成了外神幼体的‘触须’!”他看向心核,珠子里的光芒正对着祠堂正中的香炉,那里的香灰堆得像座小山,山尖插着三根没点燃的香,香身上刻着沉砚两家的姓氏。
陆沉冲向香炉,刚要伸手去拿香,供桌下突然伸出无数只手,抓住他的手腕。那些手的皮肤是青灰色的,指甲缝里嵌着香灰,仔细看,每只手的掌心都刻着个“阈”字——是被挤走的先祖残念,它们被困在供桌下,成了外神幼体的“守门鬼”。
“以血为引……”陆沉咬碎手腕上的“噬”字印记,鲜血滴在供桌下,那些手突然僵住,掌心的“阈”字被血染红,冒出白烟。他趁机抽出香,发现香脚缠着极细的银线,银线的另一端埋在香灰里,拽出来时,竟带出串米粒大小的玉珠,玉珠里隐约能看见人脸——是真正的先祖残念。
“是镇魂钟!”陆明的眼睛突然眨了三下,陆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祠堂角落,那里的钟架空了,钟绳断成两截,断口处缠着经文般的丝线。他瞬间明白过来:镇魂钟的声音能震慑残念,外神幼体怕它干扰“字灵”,早就把钟藏了起来,用经文缠住钟绳,让它发不出声。
“用香烧断经文!”真阿砚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先祖用沉砚两家的血混着银水铸了这香,专克外神的‘字灵’!”
陆沉将香凑到心核边,珠子里的光芒立刻点燃了香头。奇异的是,香燃得极快,且没有明火,只有道青白色的焰心,焰心掠过空中的经文时,那些文字像被烫到的虫子般蜷缩起来,发出细微的尖叫。他挥动燃香,织成网的经文瞬间溃散,化作纸灰飘落。
“吼——”牌位上的人脸同时发出嘶吼,皮下的文字疯狂蠕动,竟撑破皮肤,化作无数只长着翅膀的虫子,虫子的背甲上印着残缺的“阈”字。它们扑向陆沉,却在靠近心核时突然坠落,翅膀融化成墨汁,在地上晕开一个个“噬”字。
“玉脉根须在吸木柱的精气!”陆沉注意到木柱渗出的汁液越来越多,柱身上的手抓得更紧了,有几根手指己经摸到了他的脚踝,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刺骨的麻痒,像是有细小的虫子要钻进骨头缝。他将燃香戳向木柱,青白色的火焰舔过柱身,那些手瞬间缩回,木柱发出烤肉般的滋滋声,汁液里浮出无数个迷你的“阈”字,正在火焰中挣扎。
就在这时,祠堂正中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爬满了玉脉根须,根须上挂着透明的囊泡,每个囊泡里都裹着个胎儿般的东西,它们的脸是空白的,只有额头嵌着块小小的墨玉——是外神幼体用“字灵”培育的新容器。
“门开了……”假阿砚的声音从洞口里传来,带着回音,“陆沉,你以为毁掉玉脉就完了?‘阈界’一旦打开,祠堂底下的‘字海’就会涌上来,到时候,整个沉砚镇都会变成‘活字’的天下……”
陆沉低头看向洞口,里面果然翻滚着黑色的浪涛,浪涛里漂浮着无数个字块,每个字块都在蠕动,像刚从蛋壳里孵出来的幼虫。他突然明白“门开影随”的意思——“阈门”打开后,外神幼体的“影”会顺着字海蔓延,所有被影子罩住的人,都会变成新的“字灵”。
心核突然剧烈发烫,珠子里的光芒射向洞口,在黑色浪涛上照出一块圆形的光斑。光斑里,无数个细小的人影在挣扎,那是被关在“字海”里的先祖残念。
“用……用香……”真阿砚的声音越来越弱,“香灰……撒进字海……”
陆沉立刻将燃尽的香灰往洞口撒去。香灰落在黑色浪涛上,竟燃起青白色的火焰,那些蠕动的字块在火焰中惨叫,化作纸灰。但火焰很快就小了下去,字海的浪涛越来越高,几乎要漫出洞口。
他看向手中的三根香,只剩下最后一根了。而木柱上的青白色火焰正在熄灭,那些缩回的手又重新伸了出来,这次,它们的指甲变得像刀片一样锋利。牌位上的“字灵”也重新凝聚,陆明的脸己经完全被文字覆盖,只剩下双眼睛还在流泪,泪水落在地上,竟也化作了“阈”字。
陆沉突然想起暗河岩壁上的刻痕——“以玉为镜,可照真形”。他掏出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墨玉,玉面己经裂开,但裂痕里透出的心核光芒却越来越亮。他将墨玉对准洞口,光芒穿透玉面,在字海上投下他的影子——影子的轮廓正在扭曲,边缘渗出黑色的雾气,那是“噬”字印记被激活的征兆。
“原来……你才是最好的‘镜’。”假阿砚的声音带着狂喜,“你的影子被‘噬’字污染过,正好能当‘字海’的‘锚’!只要你走进洞口,字海就会顺着你的影子漫出沉砚镇,到时候……”
陆沉没有听下去。他突然将最后一根香插进自己的影子里,青白色的火焰顺着影子蔓延,烧得黑色雾气滋滋作响。同时,他将心核狠狠按在墨玉的裂痕上,珠子瞬间炸裂,无数道光芒射向洞口,光芒里,真阿砚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沉砚两家,以血为墨,以骨为笔,书镇魂文——”
光芒中,那些被香灰烧出的纸灰突然重组,化作无数个金色的文字,这些文字不是“阈”字,也不是“噬”字,而是沉砚两家先祖的名字!它们像潮水般涌向洞口,与黑色的字海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陆沉感到手腕一松,“噬”字印记的灼痛感消失了。他看向洞口,字海的浪涛正在退去,那些裹着新容器的囊泡纷纷破裂,里面的东西化作墨汁,被金色的文字吸收。木柱上的手彻底缩回,柱身渗出的汁液变成了清澈的水,顺着裂缝流进地下。
牌位上的“字灵”开始消散,陆明的脸恢复了原样,他对着陆沉笑了笑,化作道白光,钻进祠堂的匾额里。诵经声停了,祠堂里只剩下香灰燃烧的噼啪声。
陆沉瘫坐在地上,看着手中裂开的墨玉,心核的光芒己经熄灭,只留下点温热的余烬。他以为结束了,首到看见洞口边缘的玉脉根须上,有个东西在蠕动——那是块指甲盖大小的肉瘤,肉瘤上长着只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眼睛的瞳孔里,映出祠堂外的景象:沉砚镇的街道上,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文字,像黑色的雪花,正往每户人家的窗户里钻。
墨玉的裂痕里,突然渗出一滴暗红色的汁液,汁液落在地上,化作一个字。
陆沉认得这个字。
那是“海”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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