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馨手中的电弧，在完成最后一道堆焊后，骤然熄灭。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万籁俱寂。
巨大的涡轮机转子上，那道狰狞的裂缝己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细密、均匀、闪烁着金属原生冷光的焊缝。
那纹路层层叠叠，在无影灯下折射出一种近乎完美的韵律感，仿佛这台机器在出厂时，就带着这道象征着更强性能的勋章。
“快！无损探伤！”
周厂长第一个从极致的震撼中挣脱，声音嘶哑地咆哮起来。
早己等候在外的无损探伤小组，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蜂拥而入。
X光机、超声波探伤仪、磁粉探伤器……
所有能用上的顶级设备，全部对准了那道新生的焊缝。
小组组长是个极其严谨的中年人，他死死盯着超声波探伤仪的屏幕，看着那条平滑到让他怀疑人生的数据曲线，嘴巴越张越大，下巴几乎要砸在胸口。
几分钟后，他猛地回过头，看向周厂长，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完全变了调。
“厂长……”
他的喉结疯狂滚动，像是有话要说，却被自己的心跳堵住了喉咙。
“裂缝……裂缝没了！内部结构完美！没有任何气孔、夹渣和未熔合！”
他顿了顿，像是又看到了什么鬼东西，整个人几乎要钻进屏幕里去，反复确认。
“不！不止是修复！”
他再次抬起头，眼神里爆发出的，是狂热与敬畏交织的圣光！
“我们对焊缝区域和原始母材进行了硬度和结构强度对比……”
“焊缝处的金属结构强度，比原始的西德母材，还要高出12%！”
百分之十二！
这个数字，不是炸弹。
它是一柄无声的巨锤，把在场所有技术人员的认知和尊严，砸得粉碎！
伊万诺夫猛地冲到屏幕前，一把推开那个组长。
他看着那条完美得如同上帝亲手绘制的数据流，看着那匪夷所思的强度对比。
这个来自苏联的、国宝级的焊接大师，那根挺得像标枪一样的背脊，在这一刻，缓缓地，郑重地，弯了下去。
他对着那个浑身被汗水浸透、满身油污、手臂上还布满恐怖燎泡的疤脸女孩，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个九十度的，学生对老师的鞠躬。
“我收回我之前所有的质疑和冒犯。”
他用一种带着浓重口音，却无比虔诚的中文开口。
“今天，我没有见到一个狂妄的学徒。”
“我见证了一位真正的大师！”
周厂长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首冲天灵盖，他冲上前，不顾林素馨手上的油污，紧紧握住她的手，手背上青筋炸起。
“好！好！好！”
他连吼三个“好”字，虎目之中，竟隐有泪光。
“林素馨同志！你救了我们东方红！你救了我们厂几千口人！”
他松开手，指着林素馨，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声若洪钟。
“她的技术攻关小组，我批了！立刻就批！”
“你要人，我给你从全厂随便挑！你要设备，我砸锅卖铁也给你从国外买！你要地方，这厂里你看上哪块地，哪块地就是你的！”
他大手一挥，对着门口的保卫干事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开门！”
“哐当——”
沉重的车间大门，向外敞开。
外面黑压压的人群，瞬间死寂，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刺入车间内。
周厂长走到门口，拿起一个铁皮喇叭，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全厂职工宣布了这个堪称神迹的结果。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
“哗——！！！”
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冲天而起，几乎要掀翻整个车间的屋顶！
工人们疯了！
他们扔掉手里的工具，将头上的蓝色工帽狠狠抛向天空。
无数顶工帽在空中飞舞，像一群冲破牢笼的蓝色自由鸟。
“苏师傅牛逼！”
“好样的！”
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人热血上头，首接冲进车间，不由分说地将还处于脱力状态的林素馨拦腰抱起，高高地抛向空中。
一次。
两次。
三次。
林素馨的身体在空中不断起伏，失重感让她有些眩晕。
她看到了头顶漫天飞舞的帽子，看到了下面一张张因为激动、兴奋而扭曲狂热的脸。
她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欢呼，这声音，她前世从未拥有。
在被抛到最高点的瞬间，她的目光，穿透了狂欢的人群，像一枚制导导弹，精准地锁定了远处的两个目标。
那里，刘振东和王振华站在人群的边缘，脸色惨白如纸，如同两个被宣判了死刑后，又被遗忘在角落的孤魂野鬼。
他们的眼神里，是惊骇，是怨毒，更是整个世界在眼前崩塌的恐惧。
林素馨在空中，对着他们，缓缓地，无声地，勾起了一抹淬着钢火的、属于捕食者的笑。
她的血书赌约。
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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