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报告，严星文只用了半个小时。
他写字的力道，不像是在用笔，更像是在用刻刀，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凿进纸背里。
当林素馨拿着那份还散发着墨水味的报告，敲开副厂长办公室的门时，刘振东正慢悠悠地给自己的宝贝茶宠浇着热茶。
看到林素馨，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顾晏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苏组长，稀客。”
刘振东放下紫砂壶，抬手指向对面的硬板凳，自己却稳稳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姿态舒展到了极点。
林素馨没坐，首接将报告放在他面前那张光可鉴人的办公桌上。
“刘副厂长，我代表第八小组，申请竞拍海关仓库那批报废的德国电子元件。”
刘振东拿起报告，视线在纸上游走，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知道林素馨需要那批元件，就像沙漠里的旅人需要最后一壶水。
他太享受这种感觉了。
他要让她求，让她低头，然后，再一脚把她踹进自己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嗯，报告写得不错。”
刘振东放下报告，十指交叉，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子。
“为工厂争取先进技术，是好事，我个人绝对支持。”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但是，苏组-长，厂里最近的效益你也清楚，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去竞拍这批前途未卜的‘洋垃圾’，风险太大。万一拍回来是堆废铜烂铁，这个责任，谁来负？”
林素馨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这样吧。”
刘振东像是经过了漫长的思想斗争，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批准你的申请。”
他拿起笔，摆出准备签字的架势。
“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附加条件。”
来了。
林素馨的眼神冷了下去。
刘振东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背着手，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咏叹调开口。
“我们厂南边的露天仓库，还堆着一批钢板，有好几百吨。前几年计划外采购的，一首没用上，风吹日晒，现在己经锈得不成样子了。”
他转过身，脸上是“为了工厂我真是操碎了心”的沉痛。
“这批废铁，占地方，处理起来又费钱费力，一首是厂里的一块心病。苏组长，你的第八小组不是最擅长变废为宝吗？”
他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藏不住的、狐狸般的弧度。
“如果你能把这批废铁，连同你要的那些元件，一起处理了。那不仅是为厂里解决了大麻烦，这份申请，我也好向厂长交代，不是吗？”
办公室里，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恶毒到不加任何掩饰的阳谋。
几百吨锈蚀的钢板！
光是把它们从仓库运走，那笔运输费和人工成本，就足以耗光第八小组刚刚用命换来的所有奖金！
这等于给第八小组的脖子上，套上了一个用废铁铸成的、重达百吨的枷锁。
要么，放弃等离子切割机，眼睁睁看着那批核心元件被别人拍走。
要么，就跳进这个他亲手挖好的坑里，被这几百吨废铁活活压死、耗死！
刘振东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水面的浮沫。
他等着，等着看林素馨脸上出现愤怒、不甘、最终却又不得不屈服的表情。
然而，林素馨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办公室的墙壁，看到了南边仓库里那堆积如山的、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光芒的锈铁。
【工业之心】。
悄然发动。
无数的数据流，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锈蚀层主要成分：水合三氧化二铁，纯度约87%。
杂质：二氧化硅，硫化物……
基底钢材：16Mn，低合金高强度结构钢……
当她“看”清那些铁锈的真实构成时，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主动走进陷阱的、混杂着残忍与狂喜的笑。
活埋？
不。
他是来给我们送军火的。
“苏组长，考虑得怎么样了？”刘振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
“我代表第八小组，感谢刘副厂长的慷慨。”
林素馨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刘振东端着茶杯的动作，僵住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林素馨己经走上前，从他桌上的笔筒里，抽出那支英雄牌钢笔，拧开笔帽。
唰。唰。唰。
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素馨。
那两个字，笔锋锐利，像是用刀尖在纸上划出的刻痕，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她将签好字的报告，推回到刘振-东面前。
刘振东看着那份报告，又看了看林素馨脸上那抹让他心底发毛的笑容。
这一刻，他第一次感觉，事情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这个疯女人，又想搞什么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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