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在厂门口被当众羞辱,像垃圾一样被丢弃的消息,半小时内就传遍了整个家属院。
马兰英正在自家窗台前,用一块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盆君子兰的叶片。
那盆君子兰,叶片肥厚,脉络清晰,油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是她从市里花鸟市场好不容易淘换来的珍品,也是她身份和品味的象征。
当邻居家的婆娘添油加醋地把厂门口发生的一切说完时,她擦拭叶片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首到邻居走后,她才放下软布。
“咔哒。”
她手里的那块用来给君子兰补充水分的脱脂棉,被她无声地捏成了一团,挤出了最后一滴水。
水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无声地洇开。
马兰英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常年做思想工作练就的、和煦如春风的微笑。
但那双眼睛里,却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第二天上午,第八车间。
一个穿着妇联蓝色工作服的年轻女干事,踩着小高跟,扭着腰,一脸公事公办地出现在门口。
“哪位是林素馨同志?”
林素馨正戴着护目镜,在给“祝融”的核心喷嘴做最后的抛光。她放下工具,摘下护目镜。
女干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林素馨同志,马主任请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马主任?”林素馨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声音平静。
“我们厂妇联的马兰英主任。”女干事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马主任说,你是咱们厂新评的先进女工,马上又要代表工厂去广交会,她想在出发前,跟你谈谈心,关心一下你的思想动态。”
桂永安和严星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厂长家的那位,来了。
这是鸿门宴。
妇联办公室在行政楼二楼,朝向最好的一间。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属于高级雪花膏和名贵花卉的混合香气就扑面而来。
办公室里一尘不染,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最显眼的位置,就摆着那盆被精心伺候的君子兰。
马兰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到林素馨进来,立刻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小苏来了,快坐。”
她指了指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那热情的姿态,仿佛在迎接一位久别的亲人。
林素馨没有坐,只是站在那里。
“马主任,您找我?”
马兰英也不介意,她亲自起身,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林素馨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
“小苏啊,别紧张,今天找你来,就是拉拉家常。”
她将茶杯推到林素馨面前,自己则坐回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靠背椅上,身体微微后仰,形成了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听说,你带着第八小组,搞出了很了不起的成绩,厂里上下都在夸你,说你是我们东方红厂的女英雄。我听了,也为你感到高兴啊。”
林素馨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马兰英继续开口,语气里充满了长辈式的“关怀”。
“不过啊,年轻人,越是取得成绩,越要谦虚谨慎,不能骄傲自满,更不能……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西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了过来。
她终于图穷匕见了。
“我们家赵磊,从小被我惯坏了,做事冲动,不懂分寸。昨天在厂门口,是他不对,回头我一定好好批评他。”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但是小苏,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处理事情的方式,是不是也有些欠妥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一个男孩子下不来台,这传出去,对你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对不对?”
林素馨依旧沉默。
马兰英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气势镇住了,心中更多了几分底气。
她将目光,落在了林素馨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唉,说到底,还是心疼你。你这孩子,命苦,身体又不好,我听说你从小就落下了病根,三天两头吃药。”
她开始拿林素馨的身体说事。
“第八小组那个摊子,又是焊又是割的,又脏又累,我看你这小身板,怎么撑得住?”
她停顿了一下,抛出了那颗精心准备的、裹着糖衣的炮弹。
“我跟厂里人事科打好招呼了。给你在厂部资料室,安排了一个岗位。活儿轻松,环境又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就负责整理整理文件。这才是女孩子该干的活儿嘛。广交会,你就别去了,那种抛头露面的事,让男同志们去就行了。”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马兰英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她相信,没有一个聪明的女孩,会拒绝这样的“恩赐”。
既给了她台阶下,又解决了她儿子的“麻烦”,还卖了她这个妇联主任一个天大的人情。
她等着林素馨感激涕零地向她道谢。
然而,林素馨却突然开始咳嗽。
“咳……咳咳……”
那咳嗽声,起初还很轻微,像是嗓子不舒服。
但很快,就变得剧烈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
林素馨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像一只被踩住脖子的虾。她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马兰英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林素馨没有回答她,她咳得更加厉害,整张脸都涨成了紫红色,那道疤痕扭曲着,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徒劳地在空中抓着,仿佛溺水的人在寻找救命的稻草。
马兰英被她这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
林素馨猛地抬起头,张开嘴。
“噗——!”
一口深褐色的、带着浓重药味的“药汁”,从她口中喷射而出。
那口“药汁”,没有喷向马兰英,也没有喷向光洁的地板。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带着恶意的抛物线。
不偏不倚,尽数浇在了办公桌上那盆长势喜人、被马兰英视若珍宝的君子兰上。
肥厚的、油绿的叶片,瞬间被那黏稠的、深褐色的液体,糊得满满当当。
几滴“药汁”顺着叶片滑落,滴在下面洁白的陶瓷花盆上,留下几道无比刺眼的、肮脏的痕迹。
整个办公室,死寂。
马兰英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她看着自己那盆心爱的君子兰,像是看着自己被人当众泼了一脸的粪。
林素馨喷完那一口,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地靠在办公桌的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抬起那双水汽蒙蒙的、满是“病弱”与“无辜”的眼睛,看着己经呆若木鸡的马兰英。
她的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马……马主任……对不住……”
她一边喘息,一边用一种抱歉又无奈的语气,缓缓开口。
“您……您这儿的空气……太好了。”
她又剧烈地咳了两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这……我这破身子,闻了……闻了就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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