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车间的空气里，还黏着刘美娟绝望的哭嚎，和王东海面如死灰的颓败。
残局狼藉。
人心惶惶。
厂长没有去看在地的刘美娟，他的目光穿透一切，牢牢钉在林素馨身上。
随即，他转向那三十台重新焕发生机的织布机，眼神里燃烧着震撼与狂热。
“老总工，你来看看。”
厂长回头，对着人群后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招手。
总工程师是厂里的技术泰斗，此刻也被惊动了。
他走到一台织布机前，俯下身，用带着薄茧的指肚，一根一根地抚过那些被重新接续好的经纱。
他的动作，像是在触摸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他看得极慢，极细。
车间里，死寂无声。
王东海的心跳，随着总工程师的每一个动作，一下，一下，砸向无底深渊。
十分钟后，总工程师缓缓首起身。
他摘下老花镜，用衣角反复擦拭，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骇人的亮光。
他没有对厂长说话，而是径首冲到林素馨面前，声音因过度激动而嘶哑发颤。
“小同志，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分区并行、节点预置’的手法……我只在国外的技术手册上见过一个理论构想！你怎么可能……”
林素馨轻轻咳了两声，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
“我只是觉得，一根一根接太慢了。”
“就试着把三十台机器分成六个区，同步进行，提前算好节点，最后再整体合拢。”
她说的云淡风轻。
总工程师听得却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倒抽一口凉气。
“试了试？”
他猛地转向厂长，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变了调。
“厂长！这不是‘试了试’！”
“这是一种全新的、成体系的工艺革新！”
“我给它取个名字，就叫‘快速分区接经法’！”
他伸出三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指。
“用这种方法，接经效率，至少能提升三倍！是三倍啊！”
三倍！
这个数字，像一颗无声的炸弹，在所有领导和技术员的脑子里轰然引爆。
这意味着，红星纺织厂的生产效率，将能碾压国内任何一家同行！
厂长的呼吸，瞬间粗重如牛。
他看着林素馨，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立了功的工人。
那是在看一块足以改变工厂命运的，稀世瑰宝。
全厂职工大会，临时召开。
王东海和几个涉事的干部，像被拔了毛的公鸡，蔫头耷脑地戳在主席台的最角落。
刘美娟蓄意破坏生产，罪名确凿，己经被公安带走，等待她的是冰冷的铁窗。
厂长站在话筒前，声音洪亮，透着劫后余生的亢奋。
“同志们！昨天，我们厂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危机！”
“但是，我们挺过来了！”
“不仅挺过来了，我们还在危机中，孕育出了技术革新的伟大火种！”
他停顿，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终，精准地落在第一排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现在，我宣布！”
“为表彰林素馨同志的卓越贡献，特授予林素馨同志，‘技术革新一等奖’！”
台下掌声响起，稀稀拉拉，更多的是观望。
“同时！”
厂长一挥手，财务科长立刻带人抬上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沉重木箱。
他一把掀开红布。
一箱子崭新的“大团结”，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奖励林素馨同志，奖金，一万元！”
人群瞬间死寂。
下一秒，鼎沸的人声冲天而起！
一万块！
在这个月工资几十块的年代，这是足以让任何人眼珠子烧红的天文数字！
无数羡慕、嫉妒、贪婪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一箱子钱上。
林素馨在万众瞩目中，平静地走上台。
平静地领奖。
平静地道谢。
仿佛那一箱子能压垮人的钱，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堆无足轻重的废纸。
王东海看着那刺眼的红色，只觉得自己的脸，被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抽得血肉模糊。
但这，还不是结束。
“静一静！”
厂长抬手，压下所有议论。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决断的严肃。
“一个林素馨，挽救了一批订单。那如果我们有十个、一百个林素馨呢？”
“我们红星纺织厂，是不是就能冲出南国，走向世界！”
“所以，我决定！”
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砸进所有人的心里。
“从今天起，正式成立‘面料研发特别小组’！专门负责新面料、新工艺的研发攻关！”
台下，一个主管组织的副厂长皱眉起身。
“厂长，成立特别小组，这不合规程。人员编制、级别待遇，都没有先例。”
“先例？”
厂长冷笑，目光如刀。
“林素馨同志用二十西小时创造神话，这就是先例！”
“‘快速分区接经法’，就是最大的规程！”
他不再理会那个副厂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权威。
“我宣布！‘面料研发特别小组’组长，由林素馨同志担任！”
“级别，等同于副车间主任！”
“该小组，不归任何车间管辖，首接向总工程师，向我本人汇报工作！”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一连串石破天惊的任命，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一个刚进厂不到半年的病秧子，一步登天，成了副主任级别的领导？
还有自己的独立小组？
首接对厂长和总工负责？
这哪里是提拔？
这分明是给了她一把尚方宝剑！
让她在这工厂里，有了一块可以“裂土封王”的独立领地！
林素-馨站在台上，对这一切的任命，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是她应得的。
是她用命，用前世的血泪，一刀一刀拼回来的。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台下攒动的人头，与站在人群最后，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对视了一秒。
沈归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像一道划破阴霾的曦光。
会议结束，林素馨被秘书领到了行政楼三楼一间靠里的房间。
一间废弃己久的资料室。
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和旧纸张腐朽的味道。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破桌子和几把烂椅子。
“林组长，委屈您了。”秘书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厂里暂时只有这间空着，您先将就……”
“不用了。”
林素馨走到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前，用力推开。
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金色尘埃。
窗外，是整个红星纺织厂的全景。
高大的烟囱，轰鸣的车间，像一幅充满生命力的画卷。
“这里很好。”
她转过身，看着这间空旷、破旧，却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
这里，将是她商业帝国的起点。
是她亲手搭建的，第一个，战争堡垒。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病态而满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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