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被命名为“特别小组”的破旧资料室,此刻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江雷的咆哮还在回响,他踹翻的杂物堆散落一地,像他们这个小组狼狈的处境。
“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那是催命符!总工程师都搞不定的东西,你接了?还他妈半个月!你想拉着我们一起死吗!”
侯军瘫坐在椅子上,那张瘦猴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带着哭腔。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小组要解散了,我……我回家肯定要被我舅舅打断腿……”
钱建国一言不发。
那双刚刚因为看到希望而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睛,此刻又黯淡下去,只剩下死灰。
他从工具箱里摸出一瓶藏了许久的二锅头,拧开盖子,那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算是看透了,跟着这个疯女人,没有好下场。
林素馨没有理会这三个濒临崩溃的男人。
她站在窗边,俯瞰着楼下那个庞大的、轰鸣的工厂,任由午后的阳光将她苍白的脸照得近乎透明。
她的脑海里,前世的记忆碎片正在疯狂地碰撞、重组。
金凤凰……
是的,前世,这款惊艳了整个时代的面料,就叫“金凤凰”。
它是在几年之后,由南方一家合资厂研发出来,一经问世,便风靡全国,奠定了那家工厂日后纺织业巨头的地位。
她记得,前世的丈夫赵磊,为了讨好一个南方的女老板,曾想方设法去打探这款面料的工艺。
她无意中听到过几个词。
那几个在当时如同天书般的词,此刻,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双组分纤维……”
“碱减量处理……”
“高温定型……”
就是它们!
这三个词,就是打开宝库的三把钥匙!
她对具体的工艺参数,对化学助剂的配比,一无所知。
但她知道,方向,就在这里。
这哪里是烫手的山芋?
这分明是老天爷送到她嘴边的一块肥肉!
马兰英想用这个任务毁了她,却不知道,自己亲手为她递上了一把开启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林素馨!你倒是说句话啊!装哑巴吗!”
江雷的耐心耗尽,怒吼着冲了过来。
林素馨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接下必死任务的人不是她。
她走到钱建国面前,在他即将把酒瓶送到嘴边时,伸出两根苍白的手指,轻轻按住了瓶口。
钱建国愣住了,他抬起头,对上一双平静的眼睛。
“钱师傅。”林素馨的声音很轻,“你的手,是用来握卡尺的,不是用来握酒瓶的。”
酒瓶的冰凉,顺着她的指尖传来,却丝毫影响不了她话语里的分量。
她松开手,又走到己经六神无主的侯军面前。
“哭够了,就去厂部的资料库。”
侯军茫然地抬起头。
“把所有关于‘纤维化学’和‘热处理工艺’的书,全部给我搬过来。一本都不能少。”
最后,她站定在暴怒的江雷面前。
她没有看他,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空白的图纸,铺在满是灰尘的桌上。
“江雷,你去维修车间,把所有能找到的废弃电热丝、温控器、压力阀,都给我找来。”
三个人,都被她这番莫名其妙的指令搞蒙了。
“你要那些东西干什么?”江雷皱着眉,语气依旧不善。
“我要自己搭一个高温高压定型实验箱。”
林素馨拿起铅笔,头也不抬地在图纸上画下第一条线。
钱建国瞳孔一缩,手里的酒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自己搭?那……那需要精确的温控和压力控制,我们厂里都没有这种设备……”
“我知道。”林素-馨打断他,“所以,才需要你们。”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从三人脸上逐一扫过,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我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从现在起,你们只有一件事要做。”
她的声音陡然变冷。
“我说,你们做。”
“听不懂的,就给我死记硬背地去做。”
三个人都僵住了。
林素-馨的嘴角,勾起一个病态又疯狂的弧度。
“半个月后,如果失败了,你们可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疯子,然后卷铺盖走人。”
“但如果成功了……”
她顿了顿,那双总是带着水汽的眸子,此刻亮得吓人。
“这个工厂,将再也没有人,敢小看我们。”
说完,她不再理会任何人,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那张图纸上。
那间破旧的资料室,被她用最简单的方式隔成了两个空间。
外面是工作区,里面是她临时的、绝对私密的实验室。
她把自己关了进去。
侯军虽然满腹牢骚,但还是推着一辆落满灰尘的小板车,一趟又一趟地从资料库里往回搬书。
那些厚重的、布满德文和俄文的书籍,很快就在林素馨的脚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林素馨像一头饥饿的野兽,扑进了这片知识的丛林。
她看不懂德文,也看不懂俄文。
但她能看懂那些化学分子式,能看懂那些工艺流程图,能看懂那些代表着温度、压力和时间的数字曲线。
前世的记忆碎片,是她的罗盘。
这些尘封的资料,是她的地图。
她要在这片荒原上,重新开辟出那条通往“金凤凰”的道路。
她开始进行最基础的实验。
将普通的涤纶纤维浸泡在不同浓度的碱液里,观察其形态的变化。
她没有专业的实验器材,就用烧杯和酒精灯。
她没有通风橱,刺鼻的化学气体熏得她不停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咳得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她只是用手帕擦掉,然后继续。
饿了,就啃一口干硬的馒头。
困了,就靠在书堆上睡一两个小时。
她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在不眠不休的摧残下,变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像两团鬼火。
外面的三个人,从最初的抗拒、观望,渐渐变得沉默。
他们看到侯军搬来的那些天书,看到江雷拖回来的那些破铜烂铁,看到钱建国对着林素馨画出的那张越来越复杂的图纸,时而摇头,时而陷入沉思。
他们更看到了那个把自己关在里面的女人,是如何用一种自残式的方式,在进行着一场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战争。
第五天。
江雷忍不住了。
他端着一碗从食堂打来的、还冒着热气的面条,一脚踹开了那道简易的隔断门。
“喂!你他妈是想死在里面吗!”
门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失语。
林素馨趴在桌子上,己经睡着了。
她身下压着一张画满了复杂公式的草稿纸,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铅笔。
她身旁,是一个被打翻的烧杯,刺鼻的液体流了一地,正在腐蚀着水泥地面,冒着细微的白烟。
而她的另一只手,手背上,被那液体灼伤了一大片,己经红肿、起泡。
她竟然,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吗?
江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走上前,想叫醒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林素-馨的身体动了动,她从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茫然。
“几点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吃饭了。”
江雷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别过头,不敢看她。
林素馨的目光,落在那只被灼伤的手上,她只是皱了皱眉,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桌上一块失败的实验样品上。
那是一小块经过碱减量处理的布料,手感变得柔软,但颜色却变得暗淡无光。
失败品。
她的目光,又缓缓移向墙上。
那面墙,己经被她当成了草稿纸,上面贴满了各种实验数据和失败的记录。
碱液浓度太高,纤维受损。
温度不够,反应不完全。
时间太短,光泽度差。
……
一排排,一行行,全是失败。
江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沉默了。
林素馨看着那面“失败墙”,脸上没有任何沮丧。
她只是端起那碗己经有些凉了的面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她将碗递给江雷。
“谢谢。”
她拿起铅笔,在那面“失败墙”上,又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然后,她在那张满是红叉的墙壁最下方,写下了一行新的、无人能懂的标题:
“双组分纤维皮芯结构与碱液反应速率关联性推演”。
江雷看着那行字,看着那个瘦弱却倔强得像一头疯牛的背影,第一次,从心底里涌起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或许……她不是疯子。
或许,疯的是他们这些,从一开始就认定她会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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