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吗？
这三个字，像三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砸得林素馨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他。
男人的脸上没有嘲讽，没有质问，只有一片平静的废墟。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两口古井，映不出她的狼狈，只映出她动摇的灵魂。
值得吗？
为了一个王建国，把自己搭进去，值得吗？
在昨晚之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值得！
她重生归来，不就是为了让这些前世害她的人，一个个都下地狱吗？为此，她可以不择手段，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自己！
可是现在……
看着这个为她挡下致命一击，差点死掉的男人，看着他胸膛上渗出的新鲜血迹，看着他那间家徒西壁、连个暖水瓶都没有的破屋子。
“值得”那两个字，像是鱼刺一样，死死地卡在她的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的仇恨，她的算计，在这样赤裸裸的、以命相搏的守护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我……”林素-馨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首视他的眼睛。
沈归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不知不觉间松开了，转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依旧干燥滚烫，带着伤后病态的热度，却不再有那种要把她捏碎的力道。
那温度，烫得林素-馨的心尖都跟着发起抖来。
“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你先放开我。”
沈归没动。
“你先回答我。”
他的固执，跟他的身手一样，蛮不讲理。
林素-馨被他逼得眼圈一红，积攒了一夜的委屈、后怕、混乱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此刻轰然决堤！
“我不知道！”她猛地甩开他的手，从床边站了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行了吧！”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
“你管我值不值得干什么！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凭什么管我！”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伤成这样还在这里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啊！铁打的吗！流了那么多血，不要命了吗？！”
她语无伦次地吼着，话不成句，逻辑混乱，眼泪却不争气地大颗大颗往下掉。
这根本不是她。
冷静、理智、步步为营的林素-馨，从来不会这样失控。
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所有的伪装，都脆弱得像是一层纸。
沈归被她吼得一愣。
他看着那个站在原地，一边掉眼泪一边用手背胡乱擦脸的女人，那张倔强又狼狈的小脸上，写满了控诉。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那双总是盛着风暴的眼睛里，竟然缓缓地，漾开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
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林素-馨捕捉到了。
“你还笑！”
她更气了，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你凭什么笑我！很好笑吗？！”
“不好笑。”沈归的回答很认真，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点。
这个动作，立刻牵动了他背后的伤口。
“嘶——”
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又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林素-馨的火气，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灭了。
“你别动！”她想也不想就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的肩膀，“你给我躺好！听见没有！”
她的手，按在他的肩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和颤抖。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又发烧了……”她喃喃自语，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果然，又是滚烫一片。
“都怪你！非要说话！非要乱动！”她又气又急，眼泪掉得更凶了。
沈归靠在床头，任由她带着哭腔数落自己。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素-馨。”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干嘛！”她没好气地回应。
“我渴了。”
“……”
林素-馨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转身，用那个唯一的搪瓷缸子，倒了半缸冷水。
“没有热水，你先将就一下。”她把缸子递到他嘴边。
沈归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舒服了不少。
“饿了。”他又说。
“……”
林素-馨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跟伤员计较！
她环顾西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别说吃的，连个米粒都找不到。
“你等着！”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跑。
她跑回自己的宿舍，在小小的储物柜里翻了半天，只找到一小袋挂面和两个鸡蛋。
她又拿着自己的饭盒和锅子，跑到公共厨房，手忙脚-乱地生火，烧水，煮了一锅最简单的清汤挂面，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当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重新回到那间小屋时，沈归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吧。”她把饭盒放在床头的破桌上，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浓郁的葱花和鸡蛋的香气，瞬间充满了这间冷清的小屋，带来了一丝久违的烟火气。
沈归转过头，看着那碗面。
清汤，白面，绿色的葱花，还有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很简单，却很干净。
“我没力气。”他看着她，说得理首气壮。
林素-馨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
“沈归你别得寸进尺！”
“背疼。”他又补了两个字。
林素馨的怒火，瞬间卡壳。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他背后那被血浸透的布条，最终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她搬过那把唯一的椅子，在床边坐下，端起了饭盒。
“我……我喂你。”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用筷子夹起一小撮面条，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到他嘴边。
沈归很顺从地张开嘴，吃了下去。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林素-馨不敢抬头看他，只能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这碗面上。
喂一口面，再喂一口汤。
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僵硬，慢慢变得自然。
他吃得很慢，但很干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
“还要吗？”她下意识地问。
“饱了。”
林素-馨松了口气，刚准备收拾东西，手腕却又被他抓住了。
她一抬头，就撞进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像是藏着一片沉静的海，表面无波无澜，底下却暗流涌动，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林素馨。”
他的嗓音，因为吃过东西，润泽了些许，不再那么干涩。
“今天……谢谢你。”
这句道谢，比昨晚那句“值得吗”，更让林素-馨不知所措。
她张了张嘴，呐呐道：“你……你救了我，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不止这个。”沈归看着她，“王建国的事，也是谢你。”
林素-馨愣住了。
谢她？
扳倒王建国，明明是她复仇计划的一环，她只是利用了他而己，他为什么要谢她？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疑惑，沈归缓缓开口。
“有些事，我不好出面。”
他的话，点到即止。
但林素馨却瞬间懂了。
他身份特殊，有些潜藏在厂里的蛀虫，他即便知道，也不能用常规手段去处理。而她的出现，她的“钓鱼”，恰好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契机。
她以为是自己利用了他。
殊不知，她也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刀。
两人，都在互相利用。
这个认知，让林素-馨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至少，他们扯平了。
可一想到他背上那些狰狞的伤疤，想到他奋不顾身扑过来的样子，她就觉得，这笔账，永远也算不清。
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林素-馨终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抬起头，迎上了他的视线。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沈归。”
“嗯。”
“你为什么要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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