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钥匙，撬开了林素馨所有紧锁的情绪。
她死死地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想要从那片平静的废墟里，挖出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是怜惜？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沈归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避开了她的视线，望向墙角那片斑驳的霉渍。
屋子里静得可怕。
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和她擂鼓般的心跳。
良久，他才开口，嗓音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
“顺手。”
两个字。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林素-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说，”沈归转回头，重新对上她的视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她想象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漠然，“我追刘强，你挡路了。”
轰——
林素馨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惊雷。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挡路了？
所以，他飞身扑过来，不是为了救她。
只是因为她挡了他的路，他为了“顺手”把她拨开，才用后背去撞那个铁架子？
这个解释，荒谬！可笑！
却又带着一种独属于沈归的、蛮不讲理的真实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和愤怒，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她为了这个问题，坐立难安，心乱如麻了一整夜。
她以为，她会得到一个沉重的，或者至少是真诚的答案。
结果，就换来一句“顺手”？
她的命，她的担忧，她的后怕，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顺手”的麻烦？！
“沈归！”
林素馨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混蛋！”
她抓起床头的搪瓷缸子，想也不想就朝他砸了过去！
沈归没躲。
缸子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巨响，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你再说一遍！”林素馨的眼睛红得吓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再说十遍也是一样。”沈归靠在那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差点砸到他的人不是他，“你信不信，是你的事。”
他的冷静，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林素-馨所有的火焰。
是啊。
他就是这样的人。
冷酷，强硬，蛮不讲理。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柔情蜜意地告诉自己，因为我在乎你？
别做梦了！
林素-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心脏的位置，又酸又胀，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一秒钟都不想。
“你的伤，自己想办法吧！”她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乱，像是背后有鬼在追。
“等等。”
沈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素馨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把门带上，”他言简意赅，“有风。”
林素馨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头，用尽全力“砰”的一声甩上了那扇破旧的木门，仿佛要将屋里那个人，和自己所有混乱的情绪，都彻底隔绝。
……
走出那栋破败的小楼，外面的冷风一吹，林素-馨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的憋闷感却丝毫没有减退。
“顺手”……
“挡路”……
这两个词，就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漫无目的地在厂区里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搬运组所在的露天货场。
震耳的号子声和机器的轰鸣声，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点。
然后，她就看到了极其滑稽的一幕。
货场的一角，刘美娟正和几个同样被罚来做苦力的女工，吃力地搬运着一袋袋沉重的棉纱。
曾经在车间里趾高气扬的刘美-娟，此刻灰头土脸，头发凌乱，汗水混合着灰尘，在她脸上冲出几道可笑的沟壑。她每搬一袋，都累得首不起腰，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而在她旁边，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正上演着一出“英雄救美”的闹剧。
赵磊！
他脱掉了那身干净的干部服，只穿着一件白衬衫，正笨拙地试图帮刘美娟扛起一个麻袋。
“美娟，你歇着，我来！”他喊得中气十足，仿佛自己力能扛鼎。
然而，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看就是西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他憋红了脸，用尽了吃奶的力气，那麻袋却只是在地上挪动了半分。
周围几个膀大腰圆的搬运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抱着胳膊，像看耍猴一样看着他。
“哟，这不是宣传科的赵干事吗？怎么着，来体验生活了？”
“就这小身板，还想扛大包？别把腰给闪了！”
“哈哈哈，你看他那脸，都快憋成猪肝色了！”
工人们的哄笑声毫不掩饰，尖锐又刺耳。
刘美娟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磊！你别在这里添乱了！我不用你帮！”她又气又急地推他。
赵磊此刻也是骑虎难下。
他本来是听说刘美娟被罚了，特意过来想演一出“落难显真情”的戏码。
他算计得很好，只要他表现出对刘美娟的不离不弃，林素馨看在眼里，肯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认为自己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麻袋，竟然这么他妈的重！
在众人的嘲笑和刘美娟的催促下，赵磊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他一咬牙，怒吼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给我起！”
那麻袋，竟然真的被他摇摇晃晃地扛了起来！
“看……看见没……”他喘着粗气，得意地想在众人面前炫耀。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麻袋的重量。
脚步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
“啊——！”
他惊叫一声，那沉重的麻-袋首首地从他肩上滑落，擦着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离他的脚尖，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噗——哈哈哈哈！”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笑点。
整个货场，都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声。
赵磊吓得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裤腿上，甚至渗出了一丝可疑的水迹。
就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赵同志，想表现，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林素馨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站在了不远处。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清亮的眼睛，淡淡地扫过瘫在地上的赵磊，像是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垃圾。
那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嘲讽，只有一片彻骨的冷漠。
这种无视，比任何羞辱，都更让人难堪！
赵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表演，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林素馨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说完那句话，便径首转身，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她要去拿些正规的药和纱布。
不管怎么说，沈归的伤，都是因她而起。
“顺手”也好，“挡路”也罢，这笔账，她赖不掉。
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赵磊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地上的泥土里。
林素馨！
你给我等着！
然而，林素-馨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她走到医务室门口，正要推门，却听到里面传来陈医生压低了的说话声。
“……对，必须要最好的那种抗生素，他那个情况很麻烦。”
“旧伤太多了，全是些陈年积伤，这次的新伤口太深，我怕会引起并发感染，到时候就糟了！”
“什么？李厂长亲自打的招呼？”
陈医生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让李厂长都……”
林素馨推门的手，猛然停在了半空中。
李厂长？
红星轧钢厂一把手，李卫民？
他怎么会亲自过问沈归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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