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送来的那本德语手册，林素馨一个字也看不懂。
但这不重要。
她有【工业之心】。
指尖抚过书页上那些精密复杂的分子结构图、工艺流程图。
冰冷的知识便化作数据洪流，涌入她的脑海，被【工业之心】贪婪地解析、储存、重组。
她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疯狂吞噬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工业技术。
废料场里的“军火”在她手中一件件苏醒。
她的技术储备，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涨。
这份暴风雨前的宁静，在半个月后，被一声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彻底撕碎。
省重工业厅的紧急任务令，如一道红色闪电，首首劈在东方红机械厂的屋顶。
出事了。
一台从西德进口、价值数百万马克的T-800型精密涡轮机转子，在最后的负荷测试中，出现了致命裂缝。
裂缝不足半毫米。
却足以让这台关系到一项绝密军工订单的国之重器，变成一堆昂贵的废铁。
一旦无法按时交付，作废的不仅仅是订单。
东方红机械厂将面临来自军方和省厅的双重问责，未来三年的生产任务都可能被一刀砍掉。
灭顶之灾。
整个工厂，瞬间被死亡般的阴影笼罩。
厂部会议室里，空气凝滞，烟灰缸早己堆成了坟。
周厂长双眼熬得通红，死死盯着桌面。
技术科长张科长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在发抖。
“厂长，厂里所有的高级焊工，包括退休返聘的几位老师傅，都去看了，没人敢接。”
“那道裂缝的位置太刁钻了，在叶片根部的应力集中区，材质是高强度镍基合金，焊接难度是地狱级的。”
“一旦焊接时温度控制出现丝毫偏差，造成二次应力形变，整个转子……就彻底报废了。”
“市里兄弟单位的专家也连夜赶来，开了通宵的研讨会……”张科长艰难地吞咽着，“结论是……无法修复。”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摘下眼镜，满脸绝望地补充。
“我们联系了远在莫斯科的退休专家伊万诺夫同志，他是苏联国宝级的焊接大师。”
“他听完描述，只回了一句话：‘Это невозможно’。”
“这不可能。”
“他让我们准备报废，更换新的。”
更换？
新转子从西德订购、运输、报关，最快也要半年。
军方给的最后期限，是一个月。
死局。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副厂长刘振东敲了敲桌子，浑浊的目光扫过全场。
“咱们厂里，不是还有能人吗？”
所有人的神经都为之一振。
“上次在表彰大会上，有的人可是大放异彩，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脸都打肿了。”
刘振东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会议室的角落。
“怎么到了这种需要真本事、为厂分忧的关键时刻，就不说话了？”
王振华立刻领会，捏着嗓子尖声附和。
“就是啊！有些人修个小卡具就敢口出狂言，真到了这种国之重器面前，怕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吧？别是只会修些破铜烂铁，中看不中用。”
两人一唱一和，无形的压力瞬间汇聚。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角落里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林素馨。
她是被周厂长特批前来参会的。
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那道疤痕在会议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从会议开始，她就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桌上那份转子结构图的复印件，仿佛神游天外。
人群中，李月娥对着身边的人幸灾乐祸地耳语：“看吧，我就说她是银样镴枪头，只会哗众取宠，这下傻眼了吧？”
挑衅、讥讽、质疑的视线，从西面八方刺向林素馨。
刘振东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当着全厂领导的面，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把她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可笑威信，彻底踩进泥里！
就在所有人的恶意达到顶点时。
林素馨，动了。
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慌乱或窘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火山喷发前的疯狂。
她站了起来。
在全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周厂长面前。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刚硬的沙哑，但每一个字，都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我能修。”
全场哗然！
连一首力挺她的周厂长都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她疯了！
“胡闹！”
那位作为技术顾问列席的苏联专家伊万诺夫猛地一拍桌子，用生硬的中文嗤笑道：“小姑娘！这不是过家家！这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精密仪器！它需要的不是焊接，是上帝之手！你以为你是谁？”
面对这位国宝级专家的呵斥，林素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没有争辩。
她从周厂长面前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又拿过一张空白的会议记录纸。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俯下身，在纸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那不是技术方案。
而是一份……状书！
“生死状”
“我，东方红机械厂西郊仓库管理员，林素馨，自愿请命，修复T-800型精密涡轮机转子。”
“若修复成功，我别无他求。只要求厂里批准，由我牵头，成立一个独立于任何车间之外、拥有独立人事和资源调配权的‘技术攻关特别小组’。”
“若修复失败，导致转子彻底报废，我林素馨，自愿开除出厂，并承担由此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与法律责任！倾家荡产，牢底坐穿，绝无怨言！”
写完，她停笔。
整个会议室，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被这份状书上那疯狂的赌注，震得头皮发麻！
这不是在赌前途。
这是在赌命！
然而，林素馨的疯狂，还远未结束。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王振华、刘振东、李月娥那一张张由讥讽转为惊骇的脸。
最后，她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将食指凑到嘴边，狠狠一咬！
血珠，瞬间沁出。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根流着血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落款处“林素馨”那两个字上！
一个鲜红、刺目的血指印，赫然烙印在白纸之上！
这份血色的生死状，像一颗在密室中引爆的炸弹，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这个女人，不是疯了。
她是要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血，在这东方红机械厂，焊出一个无人能挡的未来！
她抬起头，举着那份血色状书，对着目瞪口呆的周厂长，一字一句。
“厂长。”
“签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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