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这栋租金低得离谱的老公寓时，最让我满意的就是厨房里那台巨大的、复古的银色冰箱。它像一艘来自旧时代的冰冷方舟，沉默地矗立在墙角，型号古老得连互联网上都查不到记录，外壳是那种厚重的镀铬材质，边缘有些许磨损，但整体依旧散发着一种过时的、坚实的美感。房东交给我钥匙时，特意拍了拍冰箱门，发出沉闷的回响，只含糊地说了一句：“这东西制冷效果特别好，就是……有点挑食。”
我没在意，只当是老人家的怪癖。
最初的几天，它表现正常。冷藏室足够宽敞，冷冻室结着厚实的、晶莹的霜花，运行起来只有一种低沉稳定的嗡鸣，像一头温顺的野兽在沉睡。我甚至欣赏它那种不急于化霜的“老派”作风。
变化始于一次普通的食物采购。我买了一大盒鲜牛奶，几瓶啤酒，还有一些水果蔬菜。像往常一样塞进冷藏室。第二天早上，我发现那盒牛奶不见了。我翻遍了冰箱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查看了是不是不小心放到了冷冻室——没有。它就像从未存在过。
是记错了？或者昨晚睡前迷迷糊糊喝掉了？我带着一丝困惑，重新买了一盒。
这次，我留了个心眼，在盒子上用马克笔做了个记号。
第二天，标记过的牛奶，再次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两颗品相最好的番茄。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这不是记忆偏差。我仔细检查了冰箱，门封条完好，内部没有任何泄漏或不该有的缝隙。它运行如常，嗡鸣声稳定依旧。
我开始观察它。我记录放入食物的种类、数量、时间。规律逐渐浮现：它似乎偏爱“新鲜”的东西。越是水灵灵的蔬菜，越是色泽鲜润的水果，越容易消失。加工食品、罐装饮料则安然无恙。肉类，除非是带着血水的鲜肉，否则它兴趣缺缺。
这发现让我毛骨悚然。这不是故障，这是一种……**选择**。
我尝试与房东沟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早有预料的疲惫：“我说过，它有点挑食。习惯就好……别放太好的东西进去。”
“习惯就好？”我几乎是在尖叫，“它在我食物！这台冰箱在偷吃我的食物！”
“那就当是……付点电费吧。”房东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我决定做一个更危险的实验。我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用塑料袋装着，放了进去。第二天，塑料袋还在，里面是完整的、冰凉的鱼骨架，干净得像被博物馆处理过的标本，没有一丝血肉残留。
它不吃骨头。它只汲取……“鲜活”的那部分。
那天晚上，冰箱的嗡鸣声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不再是平稳的沉睡，更像是一种……满足后的低沉叹息。冷藏室内壁原本只是冰冷的金属，此刻在手电光照下，我似乎看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暗色纹路在金属表面下若隐若现，随着嗡鸣声轻微搏动。
我吓得连连后退。它不是机器。或者说，不完全是。
我不敢再存放任何新鲜食物，只放一些速冻饺子和啤酒。冰箱似乎对此很不满。它的嗡鸣声变得断续而嘈杂，像在抱怨。厨房里的温度莫名地降低，即使它没有启动制冷时，也能感到一股阴冷的寒气从它庞大的身躯里散发出来。有几次深夜，我似乎听到冷藏室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像是冰块碎裂，又像是某种东西在轻轻刮擦内壁的声音。
我更不敢轻易打开它了。每次靠近，都能感到一种无形的“注视感”，从那扇厚重的银色门板后面渗透出来。
转折点发生在我加班到凌晨的一个雨夜。我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家里只有冰箱里那些我不敢碰的食物。绝望和生理需求压倒了一切。我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它“吃饱了”？或许它对我这种“不新鲜”的、疲惫不堪的肉体没兴趣？
我颤抖着手，拉开了冷藏室的门。
冷气涌出，带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各种食物气味，但底层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深海淤泥般的腥甜气息。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瓶啤酒和那包速冻饺子孤零零地待在角落。预想中的恐怖景象并未出现。
我松了口气，伸手去拿一罐啤酒。
就在我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罐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冷藏室最深处，那个通常用来放鸡蛋的塑料架后面——那里的内壁，不再是金属。
那是一块不规则区域的、如同黑色橡胶或某种生物角质层的粗糙表面，微微起伏着，正中央，镶嵌着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浑浊、没有睫毛、瞳孔如同碎裂玻璃般的眼睛。
它正一眨不眨地，静静地，**看着**我。
时间凝固了。我的血液瞬间冰凉，呼吸停滞。那只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种古老的、漠然的观察，如同在审视一块石头，或是一株无关紧要的植物。
“砰！”
我猛地甩上门，巨大的恐惧让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跌坐在地，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橱柜，大口喘着气，胃里翻江倒海。
那不是机器！那是一个活物！一个披着冰冷金属外衣的、以“鲜活”为食的、来自不可知领域的活物！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极度的恐惧中。我不敢进厨房，甚至不敢看向那个方向。冰箱的嗡鸣声变得持续而响亮，带着一种明显的焦躁和不耐烦。厨房的地面上，开始凝结起一层不正常的、带着粘腻感的白色霜气，慢慢向客厅蔓延。
它“饿”了。
而我，是这个密闭空间里，唯一剩余的、“新鲜”的食物来源。
一天夜里，我在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厨房门口。冰箱门竟然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里面没有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那股深海淤泥般的腥甜气味，正如同触手般从门缝里缓缓溢出。一个低沉、混乱、仿佛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的意念，首接在我脑海中响起，不是声音，却清晰无比：
“饥……饿……”
“打……开……”
我尖叫着用身体撞上了门，用能找到的所有东西——椅子、工具箱、甚至厚重的书本——死死抵住它。
我知道，我困不住它太久。
房东的电话再也打不通。我试图向外界求助，但所有描述听起来都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
冰箱的嗡鸣声开始变质，掺杂进了一种尖锐的、如同金属扭曲的噪音。银色外壳上，那些原本细微的磨损处，开始渗出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带着铁锈和腐败的味道。整个公寓的温度都在急剧下降，墙壁上结满了厚厚的、带着诡异纹路的冰霜。
它正在挣脱这层金属的束缚，或者说，它正在让它的“真实”部分，渗透进这个现实。
我蜷缩在离厨房最远的卧室角落，裹着所有能找到的被子，依然冷得牙齿打颤。那冰冷的、带着贪婪的“注视感”无处不在。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我听到了。
“咔嚓……”
是抵住厨房门的椅子被挪开的声音。
“吱嘎——”
是厚重的冰箱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的声音。
一股比绝对零度还要寒冷的、带着死亡和异界气息的风，席卷了整个公寓。
我知道，它“出来”了。
我没有回头。
只是感觉到，一个庞大、冰冷、无法形容形状的阴影，缓缓笼罩了我。那股深海淤泥的腥甜气味，浓郁得让我无法呼吸。
一个冰冷的、滑腻的、如同某种软体动物触手般的东西，轻轻搭在了我的后颈上。
它在“品尝”。
我的思维开始冻结，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感知的前一秒，那个混乱的意念再次在我脑中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满足的叹息：
“……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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