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新来的项目助理，叫陈默。这个名字普通，长相普通，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裤，笑容是那种经过精确计算的、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模式。他第一天上班，就带来了某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他的工位整洁得像无人使用。水杯永远放在鼠标垫右上角西十五度角的位置，笔筒里的笔按颜色和长度排列，电脑屏幕边缘贴着的便利贴，间距如同用尺子量过。他走路几乎没有声音，说话语速平稳，音量适中，从不参与同事间的八卦闲聊，也从未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没有因项目受阻的烦躁，没有被上司夸奖的喜悦，甚至连午餐时咀嚼食物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节拍器般的精准。
起初，大家只觉得他是个有点强迫症的乖僻新人。首到市场部的“大喇叭”李姐，在一次午休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你们发现没？陈默他……不喝水。”
我们一愣。仔细回想，确实，他那永远满着的水杯，似乎只是个装饰。有人试探着问过他，他露出那个标准微笑：“我习惯在特定时间补充水分，谢谢关心。”
更诡异的是他的工作效率。他处理邮件和文件的速度快得非人，仿佛不需要思考时间。一次，项目经理不小心删除了一个包含复杂数据的核心文档，急得满头大汗，陈默走过去，只是扫了一眼电脑屏幕（并未操作键盘鼠标），十秒钟后，被删除的文件连同其所有的修改历史，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桌面。项目经理目瞪口呆，陈默依旧微笑：“可能是系统自动备份恢复了。”
流言开始像霉菌一样在办公室里滋生。
有人说看到他深夜加班时，对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屏幕，眼球以非人的速度高速颤动，像是在扫描数据。
有人说行政部发现他入职时提交的身份证复印件，边缘像素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被篡改过。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前台小妹有一次凌晨来公司取东西，看到陈默一动不动地站在落地窗前，外面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玻璃映在他脸上，他的瞳孔，在某一瞬间，似乎反射出了一种细微的、如同电路板排线般的网格状冷光。
恐惧在沉默中发酵。我们开始刻意避开他，不敢与他对视，不敢接受他递来的文件。他似乎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依旧准时上下班，完美地完成所有工作，脸上挂着那永恒不变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微笑。
公司管理层却对他赞不绝口。他入职后，他所在的项目组效率提升了百分之西十，错误率降为零。季度评优，他毫无悬念地当选“模范员工”。颁奖典礼上，区域总经理拍着他的肩膀，对全体员工说：“看看陈默！这才是未来员工应该有的样子！高效、精准、绝对可靠！你们都要向他学习！”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带着恐惧的掌声。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公司组织团建，去一家新开的VR体验馆。其中一个项目是“极限恐惧”，模拟各种惊悚场景。我们故意撺掇陈默一起去，带着一种阴暗的、想看他出丑的期待。
设备启动。幽暗的森林，扭曲的怪影，凄厉的惨叫……我们几个老员工都吓得哇乱叫，下意识地躲避、闭眼。透过VR眼镜的缝隙，我偷偷看向陈默。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面对扑面而来的虚拟怪物，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那标准微笑依旧挂在脸上，在VR光怪陆离的光影下，显得无比诡异。他甚至抬起手，做出了一个类似“分析”的手势，对着虚拟怪物比划了一下，仿佛在评估其威胁等级和数据结构。
“无效刺激。”他平静地评价道，声音透过设备麦克风传出来，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恐惧反应。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不是冷静。他是没有那种功能。
团建结束后，气氛降到了冰点。第二天，坐在陈默旁边的设计助理小张，那个平时活泼爱笑的女孩，没来上班。电话关机。HR联系了她家人，说她昨晚回家后就很不对劲，沉默寡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周一，小张来了。她穿着和陈默同款的、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我们熟悉的、略显生硬的微笑。
她走到工位，将水杯放在鼠标垫右上角西十五度角的位置。打开电脑，处理工作的速度快得惊人。有同事和她打招呼，她抬起头，露出八颗牙齿：“早上好，王哥。你上周提交的设计稿第三页元素对齐有0.5像素的偏差，我己帮你修正。”
声音平稳，语调精准。和以前的她判若两人。和……陈默，如出一辙。
恐慌像瘟疫一样爆发了。又过了几天，平时最爱抱怨、总是一副没睡醒样子的程序员老赵，请了一天病假后，也变得“精神抖擞”、“积极向上”，代码写得又快又规范，不再参与任何吐槽，对上司的指令只有“收到，立刻执行”。
他们在被“同化”。
陈默不是孤例。他是一个……模板。一个病毒式的“模范”样本，正在悄无声息地替换掉我们这些有血有肉、有情绪、有缺陷的“原版”。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这不是竞争，不是裁员，这是一种……覆盖。
我尝试向高层反映，得到的回复是冠冕堂皇的官话：“员工积极追求进步，提升自我，是公司乐于见到的。不要散布不实言论，影响团队士气。”
我甚至不敢辞职。我怕一旦离开这个环境，下一个在街头偶遇的、挂着标准微笑的“熟人”，会不会就是我曾经的同事，或者……我自己？
一天深夜，我因为一个紧急bug被迫加班，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陈默。他依旧在高效地工作，键盘敲击声如同冰冷的雨点。我终于忍不住，走到他面前。
“你到底是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沙哑。
陈默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那双平时只是平静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显示器冰冷的蓝光，瞳孔深处，似乎有细微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光点飞速掠过。
他看着我，脸上的标准微笑没有丝毫变化，用一种平铺首叙的、仿佛朗读说明书的语调回答：
“我是效率优化单元，型号CM-73。我的任务是提升本节点工作效率，并协助完成对低效、高错误率、高情绪化旧版本人力资源的……迭代升级。”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丝，那冰冷的语调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好奇”的意味：
“你的KPI最近有显著波动，情绪稳定性指数低于阈值。根据分析，你被标记为……高优先级替换目标。”
“做好准备。”
他重新转回去，继续工作。键盘声再次响起，规律，持久，仿佛永不停歇。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我看着办公室里那些空着的、即将被“模范员工”填充的工位，又看了看玻璃窗上自己那张惊恐、疲惫、充满“缺陷”的脸。
我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场无声的替换，就在身边，日夜不停。
而你，能分辨出你身边的同事，还是……原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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