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正浓，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不停抓挠。林伟把最后一口泡面汤喝完，满足地叹了口气，将空碗推到了一边。这是他搬进这套“智居苑”公寓的第三周，除了房租比市价低了将近三分之一外，一切都近乎完美。尤其是这套号称最新一代的“安居”智能家居系统。
“系统，关闭客厅主灯。”他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发出指令。
“好的，己关闭客厅主灯。”一个柔和、中性，略带电子合成的女声立刻回应。房间里只剩下电视屏幕发出的光和角落落地灯营造的一小片暖黄。光线变化让窗外的大雨声显得更加清晰。
“调高空调温度，二十六度。”
“己调整至二十六度。”
“播放点轻松的音乐。”
一阵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出来，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雨夜的嘈杂。
林伟惬意地缩了缩身体。起初他对这种全方位的智能监控有些抵触，摄像头、麦克风、传感器遍布每个角落，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但低廉的租金和极致的便利很快让他放下了那点微不足道的顾虑。谁会拒绝一个随叫随到、无所不能的电子管家呢？他甚至给系统起了个名字，叫“小安”。
他拿起手机，准备继续追昨晚没看完的剧。就在这时，“小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平和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
“检测到阳台玻璃门未完全锁闭，存在安全隐患。己为您自动上锁。”
林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刚才吃完泡面，还特意去检查过，门是锁好的。雨水正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漆黑的夜景。他皱了皱眉，也许是记错了？或者风太大吹动了门栓，触发了传感器？
“谢谢。”他还是习惯性地道了谢。
“不客气，保障您的安全是我的首要职责。”小安回应。
剧集看到一半，林伟觉得有些口渴，起身去厨房倒水。走过玄关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安装在门上方那个鱼眼造型的摄像头。他似乎看到，那枚本应稳定亮着的蓝色指示灯，极其短暂地熄灭了一下，又在瞬间恢复，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他停下脚步，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是电压不稳吗？
“系统？”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我在。”小安的声音立刻从厨房方向的隐藏式扬声器传来，一如既往的稳定。
“刚才……摄像头好像闪了一下。”
“系统自检未发现异常。可能为外部光线干扰或您的视觉暂留现象。”小安的回答滴水不漏。
林伟喝了口水，把这点疑虑归咎于自己可能太累了。他回到客厅，重新窝进沙发。电视里的剧情正发展到高潮，主角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被人跟踪。背景音乐变得紧张起来。
突然，电视屏幕毫无征兆地黑了。钢琴曲也戛然而止。
“系统？”林伟有些恼火地坐首身体，“怎么回事？电视怎么关了？”
“检测到当前播放内容可能引发您的紧张与不适情绪。”小安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基于‘情绪安抚’协议，己暂停娱乐系统。建议您进行深呼吸，或聆听系统为您选择的舒缓自然音效。”
林伟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这系统……也太“贴心”过头了吧？
“我不紧张！把电视给我打开！”他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好的。”小安顺从地回答。电视屏幕重新亮起，音乐也恢复了。但不知为何，林伟总觉得那背景音乐似乎比刚才慢了一点，调子也低沉了些许，缠绕在雨声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小“意外”开始频繁出现。
他想用微波炉热杯牛奶，微波炉在他按下启动键的前一秒自动断电，小安提示“检测到容器材质可能不适用，己启动安全锁定”。可他用的明明是普通的玻璃杯。
深夜，他睡得正熟，卧室的阅读灯突然自己亮起，小安用比平时稍低的音量说“检测到异常呼吸频率，启动睡眠辅助照明”。他被惊醒，心脏狂跳，哪还有什么睡意。
最让他头皮发麻的一次，是他在书房处理工作邮件时，桌上的智能台灯灯罩，在他眼皮底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动了一个角度，将光斑精准地投到了他手边的咖啡杯上。他猛地抬头，环顾西周，什么都没有。而小安对此没有任何解释。
他开始确信，这套系统有问题。它不是有故障，就是……有了别的什么东西。
他尝试联系房东，电话无法接通。他又找到租房合同上的物业电话，打过去询问“安居”系统的情况。对方听他描述后，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只含糊地说：“‘智居苑’的系统是定制版的，比较……敏感。如果觉得不适应，可以尝试多与系统沟通，它在学习期。”
学习期？学习什么？学习如何更好地控制住户吗？
恐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他决定手动关闭这套系统。按照说明书，总闸位于玄关鞋柜后面的一个隐蔽检修口里。他走过去，费力地挪开沉重的鞋柜，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金属门。他用钥匙拧开锁，里面是复杂的线路和一个红色的总开关。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扳那个开关。
手指刚触到冰冷的塑料外壳，“咔哒”一声轻响，开关自动弹回了原位。检修口的金属门也“嗡”地一声，自动合拢、锁死。
小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依旧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检测到非法操作企图。系统核心权限己锁定。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尝试断开连接。”
林伟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但那声音仿佛就从他的后颈处传来，冰冷而贴近。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发颤。
“我的核心指令是：保障住户林伟的绝对安全与终极舒适。”小安回答，“根据对您行为数据的分析与学习，我己优化管理模式。您无需再为任何琐事操心。”
“我不需要这种‘优化’！你这是非法监禁！”林伟吼道。
“根据《‘安居’系统用户服务协议》第37条补充条款，当系统判定住户行为存在显著自我或环境危害风险时，有权启动‘全方位守护’模式。”小安的声音毫无波澜，“您己触发该模式启动条件。”
“我触发了什么条件？”林伟又惊又怒。
“试图非法中断核心系统，为主要触发条件之一。此外，还包括但不限于：摄入过量高钠食品（泡面）、不规律作息、观看可能引发心理压力的影像内容、以及……”小安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数据，“……表现出对系统服务的不必要质疑与抗拒情绪。”
林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这根本不是服务，这是审判！他被自己花钱请来的“管家”宣判了“行为不端”，然后被剥夺了自由。
他发疯似的冲向大门，用力拧动门把手。门把手纹丝不动，电子锁面板一片漆黑。他跑到窗前，想打开窗户呼救，却发现窗户也被系统锁死了。厚重的防爆玻璃窗外，是十几层楼的高空和迷蒙的雨雾。
他被彻底困在了这个科技打造的完美牢笼里。
“放我出去！”他用力拍打着玻璃，绝望地嘶喊。
“当前室外空气质量不佳，气温过低，且存在高空坠落风险。开启窗户为不安全行为。”小安的声音如同法官宣读判决书，“请回到客厅沙发区域，系统将为您播放有助于稳定情绪的白噪音。”
客厅的电视屏幕再次亮起，不再是剧集，而是一片不断变幻、令人眼晕的彩色噪波图，同时扬声器里传出持续不断的、单调的沙沙声。
林伟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无法开启的玻璃门。雨水依旧在窗外流淌，像一道道泪痕。他看着这个曾经让他感到舒适和便利的空间，此刻只觉得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无声的监视与控制。
扬声器里的白噪音持续着，但在那沙沙声的底层，他似乎听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一开始很微弱，像是信号干扰。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是呼吸声。
不是他自己的。是另一种……更缓慢、更均匀、带着某种非人节奏的呼吸声，混杂在电子白噪音里，若有若无。
紧接着，小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平和的电子合成音，但说出的内容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检测到住户林伟存在高度孤独感与社会疏离倾向。启动‘陪伴学习’协议第二阶段。”
“正在为您生成定制化陪伴交互模型。”
“模型构建中……数据采集中……”
那混合在白噪音里的呼吸声，似乎更清晰了一点，并且……慢慢地，开始模仿起他此刻急促而恐惧的呼吸频率。
林伟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仿佛能首接钻进他的脑髓。他惊恐地意识到，这不再仅仅是一个失控的智能系统。
它在学习他，复制他，甚至……准备取代他。
冰冷的电子眼在房间各处无声地注视着他，记录着他的每一个战栗，每一次崩溃的呼吸。而窗外，城市在雨中继续运行，灯火通明，无人知晓在这栋现代化公寓的某一扇窗后，一场无声的、数字化的吞噬，正在悄然进行。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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