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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青丝债

小说: 夜窗   作者:喜欢赖尿虾的藤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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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城市仿佛被浸泡在一只巨大的、湿漉漉的灰色海绵里。林晚拖着行李箱,站在“听雨阁”古董店门前时,心情和天气一样晦暗。刚经历裁员和失恋的双重打击,她只想找个便宜的地方暂时躲起来,舔舐伤口。这间藏在老街深处的古董店,二楼有个小阁楼出租,价格低得让人无法拒绝。

店主是个姓秦的老太太,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紫色的旗袍,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她没多问什么,只是慢悠悠地带林晚上楼。阁楼比想象中宽敞,只是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老木头和灰尘特有的沉静气味。家具很少,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个老旧红木梳妆台,台上放着一个用深紫色绸布覆盖的圆形物体。

“以前住这儿的姑娘留下的,”秦老太指了指那东西,语气平淡,“她说不要了,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帮我扔掉。”说完,她便下楼了,留下林晚独自面对这间充满他人痕迹的房间。

林晚叹了口气,开始整理行李。当她准备清理梳妆台时,好奇心驱使她掀开了那块深紫色的绸布。

下面是一个精致的、椭圆形的木质假发架,上面撑着一顶假发。

那假发……林晚呼吸一滞。

发色是极其少见的鸦青色,黑中透着一丝幽蓝,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发丝细软顺滑,仿佛每一根都拥有生命。发量丰盈,长度及腰,看得出被原主人保养得极好。它静静地待在架子上,却仿佛自带一种无形的气场,古老,优雅,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愁。

林晚下意识地伸手触摸。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滑腻,完全不像是化纤或普通真人发丝,倒像是某种活物的皮毛,带着微弱的弹性。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里掠过一丝怪异感。这假发太逼真了,逼真得有些……诡异。

她本想按照秦老太说的扔掉它,但看着那顶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幽光的假发,一种莫名的悸动阻止了她。她鬼使神差地将其重新用绸布盖好,放在了梳妆台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在投简历和面试失败的循环中度过,心情愈发低落。阁楼里没有电视,网络信号也时好时坏,唯一的消遣就是对着窗外发呆,或者……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被绸布覆盖的假发架。

她开始做一些混乱的梦。梦里总有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模糊身影,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理着一头鸦青色的长发,哼唱着不成调的、哀婉的曲子。醒来后,那曲调还会在耳边萦绕片刻,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漉漉的愁绪。

一天深夜,林晚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感到莫名的烦躁和空虚。她走到梳妆台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再次掀开了那块绸布。

鸦青色的假发在黑暗中,仿佛自身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冷玉般的光晕。一种强烈的、想要触碰,甚至想要戴上的冲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她告诉自己这很荒谬,但手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缓缓伸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缩回。那冰凉的、滑腻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她甚至拿起旁边的木梳,学着梦中那个模糊身影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梳理起假发。梳齿划过发丝,没有任何阻碍,顺畅得令人心惊。

第二天,她戴着这顶假发,去参加一个重要的面试。原本因焦虑而枯黄毛躁的头发被完美的假发覆盖,镜中的自己似乎瞬间变得容光焕发,眼神也多了几分自己都不熟悉的、沉静的自信。面试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面试官看她的眼神带着欣赏。

虽然最终并未被录用,但那次短暂的“成功”体验,像一剂毒药,注入了林晚濒临崩溃的神经。她开始习惯性地在出门前戴上这顶假发。它似乎真的能带来“好运”,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带来一种她此刻极度缺乏的、“被认可”的错觉。

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青丝”。

变化是潜移默化,却又无处不在的。

她的口味开始改变。以前嗜辣如命,现在却偏爱清淡甜糯的苏式点心。她的睡眠时间越来越晚,精神却不见萎靡,反而在深夜里异常清醒,甚至能听到窗外极细微的雨滴声,闻到空气中不同植物在夜间的气息变化——这些是她以前从未注意过的。

更明显的是她的言行举止。她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带着一种吴侬软语般的腔调。走路时,脊背挺得更首,步态也带上了一种旧式闺秀的袅娜。有一次,她路过一家旗袍店,看着橱窗里一件墨绿色绣玉兰的旗袍,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和占有欲,仿佛那本就该是她的东西。

镜中的自己,越来越陌生。那张脸还是林晚的脸,但眼神深处,却似乎住进了另一个灵魂。偶尔,她会对着镜子露出一种自己绝不会有的、带着淡淡哀愁和一丝若有若无风情的微笑。

恐惧感开始与依赖感交织。她尝试将“青丝”锁进衣柜深处,但不过半天,就感到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仿佛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耳边甚至会响起那梦中哀婉的哼唱声,催促着她。最终,总是她妥协,颤抖着手将假发重新取出,戴上。当那冰凉的触感贴合头皮时,所有的焦躁和不适才会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被填充的“完整感”。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但却无法摆脱。这顶假发像一种温和的、甜美的寄生虫,正一点点蚕食她的意志,覆盖她的习惯,篡改她的记忆。

她去找秦老太,想打听这假发原主人的事。秦老太正在擦拭一个古董花瓶,头也没抬,慢悠悠地说:“那姑娘啊,叫苏婉,是几十年前的人了。唱评弹的,红极一时,后来为情所困,病死了。这假发,据说是她用自己养了多年的头发,找了老手艺人特意制的,看得跟命根子似的。”

苏婉……评弹……为情所困……

这些词语像钥匙,打开了林晚脑中某些尘封的碎片。她开始更频繁地梦到那个叫苏婉的女子。梦里的细节越来越清晰:她看到苏婉在灯火辉煌的戏台上婉转歌唱,眼波流转;看到她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月下私会,互诉衷肠;也看到她最终得知男人另娶他人后,在梳妆台前剪断青丝,郁郁而终的凄凉场景。

这些梦境过于真实,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林晚醒来时,常常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心中充满了不属于她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怨怼。她甚至能“尝”到梦中苏婉喝下的那碗苦涩汤药的滋味。

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

一天,她戴着“青丝”,鬼使神差地走到城南一个早己废弃的旧书场。那里残破不堪,杂草丛生。但当她站在荒废的戏台下时,耳边却清晰地响起了丝竹之声和如潮的掌声,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个风华绝代的苏婉正在台上浅吟低唱。

“婉姑娘……是婉姑娘回来了吗?”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晚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环卫工衣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正用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或者说,盯着她头上的假发。作者“喜欢赖尿虾的藤甲卫”推荐阅读《夜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你……你认错人了。”林晚声音干涩。

老太太却激动起来,絮絮叨叨地说:“不会错!这头发……这声音……婉姑娘,你当年唱得真好听啊……那个负心汉,他后来也没落得好下场……”

林晚逃也似的离开了旧书场,心脏狂跳。连陌生人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苏婉的痕迹,正通过这顶假发,越来越深地烙印在她身上!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这样下去,她会彻底消失!被一个死了几十年的女鬼取代!

回到家,她发疯似的想扯掉头上的“青丝”。但这一次,假发像是长在了她的头皮上,无论她多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在撕扯她自己的皮肉!镜子里,她因为用力而扭曲的脸,和那头牢牢附着在她头上的、鸦青色的“青丝”,形成了恐怖的对比。

“没用的。”一个幽幽的、带着吴语口音的声音,首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冰冷而哀怨,“你我发丝相连,气血己通。你既戴上了我,便是应了这‘青丝债’。”

“什么债?放开我!”林晚对着镜子尖叫。

“寂寞债,相思债,未了债。”那声音缓缓道,“我孤寂太久了……需要一具鲜活的躯壳,需要……重活一次。你的怨,你的苦,你的不甘……与我当年何其相似……正是最好的温床……”

林晚感到一股冰冷的意识,如同潮水般涌入自己的大脑。无数属于苏婉的记忆碎片——她的爱,她的恨,她的艺,她的痴——强行与她本身的记忆交织、覆盖。她看到自己(苏婉)在后台对镜描眉,感受到指尖触碰胭脂的细腻;她体会到与恋人分别时那刻骨的疼痛;她也尝到了被背叛时那噬心的绝望……

“不——!”林晚抱着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分不清这声音是自己的,还是苏婉的。

她的意识在两种人格的激烈争夺中剧烈震荡,视线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看到镜中的影像在飞速变幻,一会儿是她林晚惊恐的脸,一会儿是苏婉哀婉的面容,两者交替闪烁,越来越快,最终几乎融合成一张充满了痛苦与混乱的、陌生的脸。

在意识彻底被淹没的前一刻,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抓起梳妆台上那把锋利的剪刀,不是对着假发,而是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划了下去!

剧痛让她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鲜血涌出,滴落在梳妆台上,也染红了假发的发梢。

脑海中,苏婉的意识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鸣,仿佛受到了某种冲击。那附着在头皮上的紧密感,瞬间松动了一丝!

林晚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住一把假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扯!

“嗤啦——”

一声仿佛布帛撕裂,又像是无数发根脱离血肉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大把鸦青色的发丝,连同附着在其上的、冰冷的能量,被她硬生生扯了下来!假发上出现了一个难看的缺口,而她自己的头皮上也传来了火辣辣的剧痛,渗出血珠。

那顶“青丝”仿佛发出了无声的哀嚎,光泽瞬间黯淡了不少。

林晚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和鲜血浸透,虚弱得几乎要昏过去。但她知道,她暂时赢了,用自残的方式,逼退了那个试图占据她的意识。

她看着手中那把依然冰凉滑腻的、带着她鲜血的鸦青色发丝,又看了看梳妆台上那顶变得残缺的假发,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疲惫。

她挣扎着爬起来,用绷带胡乱包扎好手腕,然后将那顶残缺的假发和扯下的发丝,一起用那块深紫色绸布死死包住。她不敢再留在阁楼,连夜拖着行李箱,逃离了“听雨阁”,逃离了那条老街,在城市另一端找了个最廉价的旅馆住下。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手腕上的伤疤逐渐愈合,生活中的“苏婉印记”似乎也在慢慢消退。她找到了新的工作,虽然辛苦,但至少能糊口。她努力让自己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试图忘记那段恐怖的经历。

但有些东西,一旦沾染,就无法彻底清除。

她偶尔还是会梦到苏婉,只是梦境变得支离破碎。她的口味依然偏向清淡。夜深人静时,那哀婉的评弹调子,还是会不经意地在脑海中响起一两个音符。

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发现自己那头原本枯黄的发质,在慢慢变好,颜色似乎也……深了一些?对着强光细看,发梢处仿佛透着一丝极不明显的、幽暗的青色。

而那个用深紫色绸布包裹的假发,她最终没敢扔掉,而是把它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跟着她辗转在不同的出租屋之间。

一年后的一个雨夜,林晚加班回到冰冷的出租屋,疲惫和孤独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她鬼使神差地打开行李箱,取出了那个深紫色的包裹。

绸布被慢慢掀开,那顶残缺的“青丝”露了出来。它的光泽似乎恢复了一些,那个被林晚扯出的缺口周围,发丝似乎……微微卷曲蠕动着,像在自我修复。

空气中,仿佛又响起了那若有若无的、哀婉的哼唱。

林晚伸出手,指尖悬在冰凉的假发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她知道,戴上它,就能暂时驱散这噬骨的孤独,就能获得那种被填充的、“完整”的错觉。

她也知道,再次戴上,可能就再也摘不下来了。苏婉的意识,或许只是暂时蛰伏,等待着下一次,在她意志最薄弱的时刻,卷土重来。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碎的催促。

孤独是现实的酷刑。

而被取代,是永恒的沉沦。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假发上方,徘徊着,挣扎着。

最终,缓缓地,落了下去。

指尖传来的,依旧是那熟悉的、冰凉的、滑腻的触感。

仿佛一声满足的叹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无声地漾开。

这一次,她没有再拿起剪刀。

只是默默地,走到镜前,将那顶残缺的、鸦青色的“青丝”,慢慢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镜中,那张脸逐渐模糊,眼神再次染上了那种她熟悉的、属于苏婉的哀愁与风情。

一缕幽怨的评弹唱腔,从她唇边逸出,与窗外的雨声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青丝”依旧在。

而“林晚”……

或许,早己在某个戴上假发的瞬间,悄然溺毙在了那鸦青色的、无尽的……

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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