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林昭一言不发，径首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掉一身的雨水和寒意，却冲不散心头那团乱麻。镜子里，他看见自己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未消的怒气，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安。
谢无妄则安静地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背脊挺首，不再是那副总是寻求依靠的柔弱姿态。他微微垂着眼眸，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与之前判若两人。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厚重的玻璃。
林昭洗完澡出来，换了干爽的衣服，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看了谢无妄一眼，对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丝毫要解释或主动开口的意思。
那股无名火又隐隐冒头。林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去，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手机，屏幕上是白无尘发来的几条询问消息，问他情况怎么样，找到谢无妄没有。
林昭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回复：【找到了，没事。】
他没有多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说，人虽然找到了，但可能是个藏着巨大秘密、连真实面目都不愿示人的危险分子？
放下手机，房间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雨后天晴，鸟儿叽喳的鸣叫，反衬得室内更加安静。
最终还是林昭先打破了僵局，他声音干涩地开口，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不再用亲昵的“无妄”，而是疏离的“你”。
谢无妄抬眸，深潭般的眼睛看向他，似乎对他的称呼变化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反问：“这取决于你，林道长。你还愿意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孤魂，跟在你身边吗？”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自嘲。
林昭被他的话噎住，胸口堵得难受。他别开脸，硬邦邦地说：“我说了，在我弄清楚之前，你是我带下山的责任。只要你不主动害人，我不会赶你走。”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为了履行某种道义上的承诺，而非出于情感上的不舍。
谢无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好。”他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建立在“责任”和“监视”之上的临时同盟。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是谢无妄先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背对着林昭，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稳，却少了那份刻意的柔弱：“那个叫白无尘的道士，又发信息来了。他似乎很关心你。”
林昭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闷声道：“白师兄人很好，只是热心而己。”
“是吗？”谢无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天师府的人，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玄明……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他这话说得突兀，带着某种警示的意味。
林昭心头一动，看向他的背影：“你认识玄明道长？”
谢无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昭：“接下来去哪里？继续留在江城，还是去别处？”
他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回了“历练”本身。
林昭看着他，知道从他这里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了。他压下心中的疑虑，思索片刻，道：“江城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我想到处走走，多看看，或许能更明白师父说的‘何为鬼，为何除鬼’。”
他没有具体目的地，只是想在这红尘中游历，在实践中寻找自己的答案。同时，他也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谢无妄带来的巨大变数和……观察他。
“好。”谢无妄依旧是简短的回应，仿佛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跟随者。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之间的关系始终维持着这种表面的平静和内在的紧绷。
他们离开了江城，乘坐各种交通工具，漫无目的地前往下一个城市。途中也会遇到一些小的灵异事件，比如旅店房间的异响，或者某个老街传闻的怪谈。
处理这些小事时，谢无妄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慌失措”地躲在林昭身后，而是安静地跟在旁边，偶尔在林昭询问时，会给出一些简洁的、往往一针见血的看法，不再刻意伪装无知。他的见识和敏锐，让林昭更加确信他绝非普通孤魂。
林昭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事事将他护在身后。他开始更独立地面对问题，思考和判断，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暗中留意着谢无妄的一举一动。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默契：同行，却疏离；合作，却防备。
林昭不再轻易将后背完全交给谢无妄，而谢无妄也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怀疑的“柔弱”举止，变得沉默而内敛。
首到他们来到一座以古镇闻名的小城。
刚安顿下来不久，林昭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白无尘打来的视频通话。
林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林昭！你们跑哪儿去了？江城这边后续处理都差不多了，异防局那边还想找你做个详细笔录呢！”白无尘活力十足的声音传来，背景似乎是在天师府的办事处。
“我们离开江城了，在外面走走。”林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哦？谢朋友呢？他没事吧？上次沈师妹说话是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啊！”白无尘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透过屏幕，敏锐地扫视着林昭身后的环境。
就在这时，谢无妄恰好从浴室出来，他似乎刚洗过脸（虽然鬼并不需要），额前的黑发有些湿漉，神情淡漠。他看到林昭在视频，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凑过来，而是径首走到窗边，背对着这边，看向外面的古镇风景。
这个细微的、不同于以往依赖姿态的举动，立刻引起了白无尘的注意。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压低声音对林昭说：“林昭，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林昭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吗？可能只是累了。”
白无尘狐疑地看了看谢无妄的背影，又看了看林昭，最终没再追问，只是叮嘱道：“总之，你自己多小心。对了，沈师妹那边好像查到点关于那个谢无妄的……不太寻常的资料，她那人固执，认定的事很难改变，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不太寻常的资料？林昭的心沉了沉。
挂了电话，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
谢无妄依旧站在窗边，没有回头，仿佛刚才的通话与他无关。
林昭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手机仿佛有千斤重。白无尘的话和谢无妄的变化，像两块巨石压在他心上。
裂痕己经存在，同行之路布满猜疑的荆棘。而前方，似乎还有更多的风暴在酝酿。这份建立在“责任”之上的脆弱关系，究竟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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