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时间在蕴魂池氤氲的灵气与死寂的沉默中缓慢流淌。林昭蹲在池边，看着谢无妄那被乳白色灵液包裹、却依旧苍白得触目惊心的魂体，心中那团乱麻非但没有解开，反而缠得更紧、更乱了。
真相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割裂了他对过去一个月的所有认知。被骗的愤怒灼烧着他的理智，可谢无妄挡在他身前那决绝的背影，以及此刻这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又像两根冰冷的手指，死死掐住了他愤怒的咽喉，让他窒息。
“你必须给我醒过来……亲口，给我一个交代！”他咬着牙，对着昏迷的谢无妄低语，像是在立誓，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这己不仅仅是为了真相，更像是一种不甘——不甘心被如此愚弄后，连对峙和报复的对象都即将消失。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衣袂摩擦声自身后响起。玄清道长不知何时己结束了短暂的调息，静默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林昭没有回头，依旧死死盯着池水。
玄清的目光先是在谢无妄身上停留片刻，感知了一下他魂体的状况，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那深沉的目光便落在了林昭紧绷的脊背和那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走到林昭身侧，与他一同看着池中。洞府内只有灵气流动的微响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
良久，玄清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再是最初那般古井无波，而是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深沉的疲惫与……某种类似于痛惜的情绪：
“昭儿，”他唤了林昭的乳名，这个称呼，自林昭十岁后，玄清便很少用了，“你可是在怨为师？”
林昭身体微微一僵，依旧没有回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怨吗？当然怨！怨他的隐瞒，怨他将自己当作棋子，怨他让自己陷入这如此不堪的境地！
“怨我……将你卷入这是非之中？”玄清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怨我……明知谢无妄的身份，却任由你与他同行，甚至……默许了他对你的欺瞒？”
每一句，都精准地戳中了林昭心中的痛点。他猛地转过头，眼眶泛红，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委屈看向玄清：“难道我不该怨吗？！师父！您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骗，还……还差点……”他哽住了，后面“对他动心”几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觉得无比羞耻。
玄清静静地承受着徒弟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愤怒，有受伤，有不解，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心上。他这一生，算计过无数人，布局于阴阳，心硬如铁，唯独对这个自小养在身边的徒儿，倾注了远超师徒名分的心血。他视他如己出，严厉是望他成才，放任他下山是盼他历练，而将他置于局中，则是……无可奈何的必然。
他伸出手，那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稳定的手，轻轻按在了林昭的头顶。这个动作，在林昭幼时犯错或受委屈后，他常常这样做。
林昭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开，那手掌传来的温热和熟悉的触感，却让他鼻尖一酸，强忍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昭儿，”玄清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林昭从未听过的、近乎剖白的沧桑，“为师……并非不疼你。”
只这一句，林昭强撑的坚硬外壳，便裂开了一道缝隙。
“正因为疼你，才不能让你永远活在这青云观的庇护之下。”玄清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你是天生阴体，是应劫而生之人。这非是荣耀，而是枷锁，是宿命。有些路，你必须自己走，有些劫，你必须亲身去度。温室之花，经不起风雨。唯有在真正的生死磨砺与人心鬼蜮中，你才能明心见性，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道’。”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与一种深沉的期许。
“至于谢无妄……”玄清的目光落回池中，“他的欺瞒，是保护他自己，也是在……保护你。”看到林昭眼中瞬间涌起的质疑与不解，他继续道，“若他一早便显露鬼王身份，以你当时的性子，是会将他打得魂飞魄散，还是会因恐惧而疏远？玄明的眼线无处不在，一个毫无根基的小道士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强大的鬼王，会引来何等祸事，你可曾想过？”
林昭愣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让他以‘弱者’的姿态跟随你，是降低所有人警惕的最好方式。这一个月，你们遭遇的凶险，大多在为师可控范围之内，是磨刀石，而非断头台。”玄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硬，“为师能护你性命无虞，作者“三月漓江”推荐阅读《捉鬼日常：我那弱小的鬼王男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却无法替你抵挡所有风雨，更无法……替你分辨人心鬼蜮。与谢无妄的相处，他对你是利用，是算计，还是……生出了些许意料之外的变数，这需要你自己去感受，去判断。”
他顿了顿，看着林昭依旧迷茫而痛苦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为人师、为人“父”的复杂情感：“昭儿，为师让你下山，让你与他同行，并非不爱你，恰恰是因为……太爱你了。为师不能陪你一辈子，这纷乱的世道，这即将到来的劫数，你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和心智去面对。而有些成长，注定伴随着疼痛与……背叛。”
这番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林昭的心上。他怔怔地看着师父那张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无法伪装的关切与深沉如海的忧虑，心中的愤怒与委屈，如同冰雪遇到了阳光，开始一点点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酸楚的理解。
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的委屈，知道他的愤怒，也知道他内心那不愿承认的动摇。
师父并非不爱他，只是这份爱，深沉如山，理智得近乎残酷。他为他铺了一条最艰难、却也可能是唯一能让他活下去、并真正强大的路。
“师父……”林昭的声音哽咽了，他低下头，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我……我只是……很难受……”
被欺骗的难受，被当作棋子的难受，发现自己可能对那个骗子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的难受……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垮。
玄清的手依旧按在他的头顶，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力量。“难受，便记住这种感觉。”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却多了一份温和，“它会让你变得更清醒，更强大。至于谢无妄……”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难测：“他的生死，关乎大局，也关乎你未来的路。蕴魂池可稳住他的魂源，但能否驱除那融合了破邪之力与‘画皮’本源邪气的侵蚀，能否醒来，尚是未知之数。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
“什么契机？”林昭急忙抬头追问。
玄清摇了摇头：“不知。或许在他自身意志，或许在外力，或许……在你。”他深深看了林昭一眼，“在他醒来之前，你便留在观中，好生修炼，稳固心境。你的道力损耗过度，根基亦有损伤，不可再妄动。”
这是命令，也是关怀。
林昭看着池中依旧沉睡的谢无妄，又看了看身旁神色凝重的师父，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师父。”
他知道，愤怒和质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需要力量，需要清醒的头脑，需要在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之后，再去面对这一切，去要那个答案。
玄清见他情绪稍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洞府一侧的石架，从上面取下一个古朴的木盒，递给林昭。
“这里面是‘凝元丹’和‘固魂香’，对你恢复道力、稳固魂魄有益。每日按时服用、燃香，不可懈怠。”
林昭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他知道这里面装的不仅是丹药，更是师父沉甸甸的期望与爱护。
“多谢师父。”
玄清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去休息了。
林昭最后看了一眼蕴魂池中的谢无妄，那人的睡颜在灵雾中显得格外安宁，仿佛所有的欺骗、算计与血腥都与他无关。林昭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转身，步履坚定地离开了洞府。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玄清久久伫立。
他走到蕴魂池边，凝视着谢无妄，眼神复杂难明。
“谢无妄啊谢无妄……”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老夫将这视若亲子的徒儿，推到你的身边，究竟是福是祸？你此番舍身救他，是出于算计，还是……那十年沉寂，终究在你这万年冰封的心上，留下了一缕不该有的暖意？”
“但愿……你莫要负了这番机缘，也莫要……负了昭儿这片尚未完全明晰的赤子之心。”
洞府内，灵气依旧氤氲。
一个关乎生死与醒觉的等待，就此开始。
而林昭的成长之路，也在回归师门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艰难却也更加关键的阶段。他将在这短暂的平静中，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等待着与那个骗了他、救了他的鬼王，再次相见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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