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与玄真师叔的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内容沉重而繁杂，关乎玄明师叔的背叛与潜逃，关乎神秘“黑渊”的威胁，更关乎师父玄清以生命为代价传达的“阴阳共济”之道与即将来临的“阴阳劫”。玄真道长虽对谢无妄心存疑虑，却也不得不承认，面对如此诡谲莫测的敌人，多一份强大的力量便是多一分希望，尤其这份力量似乎还“绑定”在了林昭身上。
“昭儿，”玄真道长最后沉声道，“你师父将他的道与期望都托付于你，前路艰险，你需尽快成长起来。观内典籍，尤其是师兄留下的那些关于幽冥、引魂的孤本，你皆可翻阅。若有不明之处，可来问我。”
“是，师叔。昭儿明白。”林昭郑重应下，感觉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他告别玄真道长，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刚穿过连接前后院的月亮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炮弹般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昭哥哥！”
是小豆子。这小鬼似乎特别黏他，此刻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依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怎么了，小豆子？”林昭弯腰，柔声问道。他能感觉到小豆子魂体的轻微颤抖。
小豆子偷偷往后看了一眼林昭卧房的方向，小手攥着林昭的裤腿，踮起脚尖，似乎想说什么悄悄话，但又有些犹豫，小脸上满是纠结。
“是……是那个冷冷的哥哥……”小豆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孩童特有的首白和困惑，“他……他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那么碎掉……”
林昭微微一怔。小豆子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本就纷乱的心湖。他不是没有过瞬间的怀疑，谢无妄展现的力量与此刻的虚弱反差太大。但每次这点怀疑刚冒头，就会被谢无妄苍白的脸色、低弱的咳嗽、以及那双凝视他时带着“脆弱”与依赖的眼眸所击碎。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不愿去怀疑这个数次救他于危难、并且是师父临终前也有所托付的“人”。
他轻轻摸了摸小豆子的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小豆子，谢哥哥他为了帮我们，受了很重的伤，消耗很大。他现在需要静养，我们不要打扰他，也要相信他，好吗？”
小豆子眨了眨大眼睛，看着林昭全然信任的表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小嘴巴还是微微嘟着，显然并没有完全被说服，只是乖巧地不再多说。
安抚好小豆子，林昭深吸一口气，推开自己卧房的门。
屋内，谢无妄依旧靠坐在床榻上，姿态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只是手里多了一卷他平时放在枕边翻阅的《云笈七签》。阳光透过窗纸，柔和地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神情专注（至少看起来是），竟有一种奇异的、静谧的美好。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昭身上，冰澈的眸子里似乎漾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意，声音依旧带着些许沙哑：“回来了？”那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己是相处多年的……伴侣。
林昭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热，他点点头，走到床边：“嗯。师叔交代了些事情。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仔细观察着谢无妄的脸色，似乎想从中找出小豆子所说的“破绽”，但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份令人心疼的苍白。
谢无妄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下，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牵动伤势的凝滞感。他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低了几分：“头有些……昏沉。此地灵气虽有助于稳定魂体，但修复本源……终究缓慢。”
这话半真半假。清微观的灵气对他确实有益，但远不及幽冥深处的至阴之地。而他所谓的“本源受损”，三分是真（先前强行出手的代价），七分是夸大其词的表演。
林昭闻言，立刻忘了那点微小的疑虑，只剩下满满的担忧：“那怎么办？需要什么特殊的药材或者环境吗？我去想办法！”
看着林昭急切的模样，谢无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色，但面上却露出一抹无奈的浅笑，摇了摇头：“不必劳烦。只需……慢慢温养即可。”他话锋微转，目光落在林昭略显疲惫的脸上，语气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或许？）关切，“你师父新丧，诸多事务，你也要……保重自己。”
这恰到好处的关心，如同暖流，瞬间熨帖了林昭因师父离去而冰冷疼痛的心。他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低下头，闷声道：“我……我没事。”
谢无妄看着他强忍悲伤的模样，心中那点算计似乎也淡了些许，升起一种想要将人揽入怀中好好安抚的冲动。但他知道，操之过急反而不好。他克制住这股冲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愈发低沉柔和：“若觉得难过……不必强撑。”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林昭的心防。他抬起头，眼圈泛红，看着谢无妄，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师父他……都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我太没用……”
“与你无关。”谢无妄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玄清道长求仁得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道，也是为了你未来的路。你若沉溺悲伤，才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他的话语像是有某种魔力，奇异地安抚了林昭翻腾的情绪。林昭看着他，仿佛透过那层“虚弱”的外表，看到了其下坚实可靠的内核。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明白。我会振作起来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白无尘大大咧咧的声音：“林昭！沈师妹熬了凝神汤，给你和……谢前辈都送了一份过来！”话音未落，门被推开，白无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清冷的沈知薇。
白无尘一进屋，目光就忍不住往榻上的谢无妄身上瞟，看到对方那副“我见犹怜”的虚弱模样，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赶紧把托盘放下：“那什么……汤放这儿了，你们趁热喝。”说完就想溜。
沈知薇却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向谢无妄，语气平淡无波：“谢前辈感觉可好些了？观后有一处寒潭，阴气较他处更重，或对前辈恢复有所助益。”
她这话听起来是关心，但配上她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你若真虚弱至此，为何不主动去寻找更适合疗伤的环境？
谢无妄抬眸，与沈知薇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闪过。他淡淡开口，声音依旧带着“虚弱”：“多谢沈姑娘告知。待……稍有力气，会去一看。”
林昭却立刻担心起来：“寒潭？那里寒气太重，你现在的身子怎么受得住？还是等再好些再说吧！”他完全没听出沈知薇话里的机锋，只一心担忧谢无妄的身体。
沈知薇看着林昭那毫不作伪的担忧，又看了看榻上那位演技无可挑剔的鬼王，最终只是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对林昭道：“你也是，注意休息。”说完，便拉着还想看热闹的白无尘离开了。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谢无妄看着因为维护他而显得有些气鼓鼓的林昭，心底那丝愉悦再次蔓延开来。他轻轻咳嗽两声，成功将林昭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有些累了。”他低声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
“那你快躺下休息！”林昭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好，又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尽管这动作对鬼魂毫无意义），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谢无妄顺从地闭上眼，感受着林昭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毫无保留的关切，内心那份志在必得的决心，与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悄然滋长的柔软，交织在一起。
猎心计划，稳步推进。
而窗外，偷偷扒着窗沿往里看的小豆子，看着昭哥哥对那个“冷冷的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想起刚才沈姐姐说的话，小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好像……真的在骗昭哥哥！
小豆子握紧了小拳头，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告诉昭哥哥他的发现！
纯真小鬼的“揭发”之路，似乎注定不会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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