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战前浮城 第15章：威尔逊的疏散令与照片
辅政司大楼的办公室里，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把那份《紧急疏散令》照得格外刺眼。哈里斯的咆哮声还在威尔逊耳边回荡：“优先殖民官员家属！华人？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这是命令！”
威尔逊指尖夹着钢笔，笔尖悬在疏散令的“优先对象”一栏上方，墨水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圈。疏散令是上司刚送来的，日军空袭越来越频繁，殖民政府要撤离一批人，名单上明明白白写着“殖民官员、外籍商人及家属”，华人被排除在外——就像他们永远被排除在“文明改善”的计划之外一样。
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张照片，是妻子伊丽莎白的，照片上她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笑得温柔。去年妻子回英国时，拉着他的手说：“约翰，香港的孩子也和莉莉一样，需要被保护。”可那时候，他还在为上司的“卫生计划”虚与委蛇，看着华人区的孩子蹲在水沟边喝水，却什么也没做。
照片的边角被他摸得发卷，指尖蹭过妻子的笑容，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想起贫民窟里那个饿死的孩子，想起码头罢工的工人，想起李月娥悄悄塞给他的布防图碎片——那些人不是“麻烦”，不是“穷鬼”，是和他一样，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砰！”威尔逊的钢笔重重落在纸上，划掉了“殖民官员家属优先”那行字，在旁边用力写下“华人儿童优先，名额五十人”。字迹遒劲，墨色深浓，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愧疚都刻在纸上。
“威尔逊！你疯了？”哈里斯推开门冲进来，看见修改后的疏散令，气得脸色通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会被调职！会被开除！”
“我知道。”威尔逊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把妻子的照片放回内袋，“但我更知道，这些孩子要是留在这儿，会死。哈里斯，他们也是人，不是任人丢弃的垃圾。”
他拿起疏散令，没再看哈里斯铁青的脸，径首往门外走——他要去华人儿童收容所，那里有几十个孩子，等着他带他们离开。
华人儿童收容所藏在油麻地的一条小巷里，是间破旧的祠堂，里面挤满了孩子，大多是父母在空袭中失踪的孤儿。有的孩子缩在墙角哭，有的抱着个破布娃娃发呆，祠堂的梁上还漏着雨，地上铺着稻草，湿乎乎的。
威尔逊走进祠堂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地上，给孩子擦眼泪——是李月娥。她穿着件灰色旗袍，头发简单挽在脑后，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不见了，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目。看见威尔逊，她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点了点头，没说话，却透着股信任的默契。
“孩子们，”威尔逊走到祠堂中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我是来带你们走的，有车在外面，能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孩子们一下子安静下来，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和害怕。一个瘦小的男孩怯生生地问：“叔叔，真的能去安全的地方吗？不会有飞机炸我们吗？”
威尔逊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他的头发又脏又乱，脸上还沾着灰，却有着最干净的眼神。“不会的，”他笑着说，“车上有吃的，还有被子，会有人照顾你们。”
李月娥走过来，帮着招呼孩子：“大家别害怕，跟着这位叔叔，就能吃饱饭，睡暖觉了。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孩子们慢慢排起队，李月娥牵着他们的手，一个个往门外送。威尔逊站在门口，帮着把孩子抱上车——车是殖民政府的疏散车，原本是用来送官员家属的，现在却挤满了华人孩子。他从车里拿出面包，分给每个孩子，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的踏实感，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这些孩子，就拜托你了。”威尔逊对李月娥说，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疏散点的地址，“到了那里，找一个叫米勒的医生，他会安排后续的事。”
李月娥接过纸条，小心地放进旗袍内袋，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威尔逊先生，你……不一起走吗？”
威尔逊摇了摇头，看向远处的辅政司大楼——那里还有他该做的事，还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我不走，”他说，摸了摸内袋里妻子的照片，“我得留在这儿，再送一批人走。”
李月娥没再多说，转身爬上卡车，坐在孩子们中间，伸手抱住一个哭鼻子的小女孩。卡车慢慢开动，孩子们从车窗里探出头，对着威尔逊挥手：“叔叔再见！”
威尔逊站在原地，挥着手，看着卡车渐渐远去，首到消失在巷口。风刮过来，带着硝烟的味道，可他心里却暖暖的——他终于做了对的事，终于不再是那个沉默的旁观者。
他摸出妻子的照片，对着照片笑了笑：“伊丽莎白，我没让你失望。”然后把照片放回内袋，转身往辅政司大楼走——还有很多疏散令要签，还有很多孩子要救，他不能停下。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碎砖的巷子里，像一道坚定的印记。威尔逊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会面对上司的惩罚，会面对日军的威胁，可他不后悔——因为他终于明白，真正的“正义”，不是写在文件上的漂亮话，是伸手抱住那些需要保护的孩子，是在黑暗里，为他们点亮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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