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楼的楼梯间里飘着股煤烟和恐慌混合的味道，街坊们攥着皱巴巴的身份证，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往二楼的登记点挪。日军的刺刀在楼梯口闪着冷光，一个穿黑色短打的汉奸手里拿着名册，扯着嗓子喊：“都快点！良民证今天必须办完！晚了的，按反日分子处理！”
曼卿站在队尾，指尖悄悄攥着那支银质发簪——簪子是父亲生前送她的及笄礼，簪头刻着朵小小的兰花，打磨得光滑温润，现在，簪子空心的杆里，卷着张比指甲盖还小的纸，上面是父亲记的抗日分子名单，有码头的老吴，有书院的学生，还有和联胜的几个兄弟，每一个名字，都是她要守住的念想。
“曼卿，到你了，过来。”周阿婆从二楼探出头，对着她招了招手。阿婆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刚才她主动跟汉奸说“我帮姑娘们梳头，省得你们看着乱”，才混进了登记点里，偷偷给曼卿打掩护。
曼卿赶紧走过去，跟着周阿婆进了二楼的小间——原先是张太家的客厅，现在摆着张破桌子，桌上放着台老旧的相机，镜头蒙着层灰。周阿婆关上门，拉着曼卿坐在镜前，镜子上裂着道缝，映出曼卿苍白的脸。
“阿婆，他们会不会查头发？”曼卿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摸着发簪的兰花头，心里发紧。
周阿婆没说话，拿起梳子，慢慢梳开曼卿的长发——头发有些打结，是这几天没心思打理，她梳得很轻，梳子齿划过发丝，发出“沙沙”的响。“别怕，”阿婆的声音透着稳，“阿婆给你盘个圆髻，把簪子藏在里面，外面再用布包着，他们看不出来。”
曼卿点点头，看着镜子里的周阿婆——阿婆的手在发抖，却梳得格外仔细，把她的头发分成三股，慢慢盘成个紧实的圆髻，然后接过曼卿递来的发簪，对着髻心轻轻一插。簪子的空心杆刚好藏在发髻最里面，外面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簪头的兰花，只有凑近了看，才能发现一点银亮的边。
“好了，”周阿婆用块青布把发髻包好，拍了拍曼卿的肩膀，“等下拍照的时候别笑，眼神别太亮，装得怕点，那些人就不会多问。”
曼卿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到登记桌前。汉奸抬头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姓名？年龄？家里还有谁？”
“苏曼卿，十九，家里就我一个。”她的声音放得很低，故意带着点颤音，眼神往下瞟，落在桌上的良民证样本上——纸质粗糙，上面印着“大日本帝国占领区良民证”的字样，照片上的人都面无表情，像被抽走了魂。
“站过去拍照。”汉奸指了指相机旁的墙角，日军士兵端着枪站在旁边，刺刀的反光晃得曼卿眼睛疼。她走到墙角，后背贴紧了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瘦小些，相机“咔嚓”响的瞬间，她想起父亲以前给她拍照片时，总让她“笑一笑，曼卿笑起来最好看”，可现在，她连嘴角都不敢抬——笑得太显眼，只会招来更多怀疑。
拿到良民证时，曼卿摸了摸纸面，上面的照片模糊不清，她的脸在照片里显得格外苍白，眼神警惕地盯着镜头，像只受惊的小兽。汉奸把证扔给她：“拿着！别弄丢了，丢了就别想再出来！”
曼卿攥着良民证，快步走下楼梯，路过日军士兵时，士兵突然伸手拦住她：“等等！头发里藏了什么？”
曼卿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指尖的冷汗渗进良民证的纸里。她慢慢转过身，假装害怕地往后退了半步，用方言说：“没、没藏什么，就是阿婆给我盘的头，用布包着，怕脏。”
士兵皱了皱眉，伸手就要去扯她头上的青布。周阿婆突然从后面走过来，手里端着碗刚煮好的粥，故意“哎呀”一声，粥碗歪了一下，热粥溅在士兵的手上。“对不住对不住！”阿婆赶紧道歉，手里的布巾往士兵手上擦，“这粥太烫了，您没事吧？这姑娘是我邻居，胆子小，您别吓着她。”
士兵被烫得龇牙咧嘴，挥了挥手：“滚开！别挡路！”
曼卿趁机拉着周阿婆，快步走出唐楼，首到拐进巷口的阴影里，才敢大口喘气。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发簪还稳稳地插在里面，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阿婆，谢谢您。”曼卿的声音有点发颤，刚才士兵的手差点碰到发簪时，她以为名单要保不住了。
周阿婆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阿婆不帮你帮谁？这发簪你可得藏好，里面的名单，是你爹的心血，也是咱们的希望啊。”
曼卿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良民证——证上的照片没有笑容，可她的心里，却藏着股不肯熄灭的劲。她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戴着这张“良民”的面具，用发簪藏着反抗的火种，在日军的眼皮底下，好好活下去，等着把名单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巷口的风刮过来，带着股硝烟的味道，曼卿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可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簪子的银亮透过青布，映在她的指尖——那是父亲留下的光，是她要守住的热，哪怕在这炼狱般的围城里，也绝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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