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唐楼巷口的煤炉从清晨就没熄过，红通通的火苗舔着铁锅的底，锅里的鱼蛋在咖喱汤里“咕嘟咕嘟”地滚，金棕色的蛋身吸饱了汤汁，鼓得圆滚滚的，飘出的香味顺着巷风钻，勾得路过的孩子都停下脚步，扒着摊边的木架往里望。
周阿婆站在摊后，左手扶着铁锅的沿，右手握着那把铜鱼蛋勺——勺身亮得能照见人，勺柄被她攥了二十年，磨出一层厚厚的包浆，连原来的纹路都快看不见了。她手腕轻轻一转，勺子在锅里搅了搅，把沉在底的鱼蛋翻上来，嘴里还念叨着：“慢点儿滚，别煮破了皮，孩子们就爱这口完整的。”
“阿婆，来两串鱼蛋！”巷口修鞋的王师傅放下手里的活，凑过来递上两枚铜板。周阿婆笑着接过，用鱼蛋勺捞起两串最鼓的，竹签子从鱼蛋中间穿过去，还特意在汤里蘸了蘸，“给你多挂点汤，你那修鞋的手，得补补力气。”
王师傅接过鱼蛋，咬了一口，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来：“阿婆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比街口那家新开店的强多了。对了，听说码头罢工还没停？你家阿强没事吧？”
周阿婆搅鱼蛋的手顿了顿，勺柄在锅里轻轻碰了下，发出“叮”的轻响。她抬头往码头的方向望了望，巷口尽头能看见远处码头的吊机，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像根没精打采的柱子。“昨天托人带了信，说没事，就是累得很，天天在码头守着，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她的声音有点低，伸手擦了擦眼角——不是哭，是煤炉的烟呛得慌。
“您别担心，”王师傅拍了拍她的胳膊，“阿强是个懂事的，知道您在家等着，肯定会照顾好自己。再说了，罢工也是为了讨公道，老板扣了那么久的工钱，换谁都得急。”
周阿婆点了点头，把鱼蛋勺往锅边一放，从摊下的竹篮里拿出个粗瓷碗，舀了半碗咖喱汤，又捞了三枚鱼蛋放进去，盖好盖子——这是给阿强留的，等晚上收摊了，托巷口的渡轮工捎去码头，让他能喝口热汤。
“阿婆，我来碗鱼蛋粥！”张太抱着妞妞走过来，妞妞趴在妈妈肩上，小手指着锅里的鱼蛋，嘴里“咿咿呀呀”地喊。周阿婆赶紧盛了碗熬得稠稠的粥，上面卧了枚鱼蛋，吹凉了才递给张太：“慢点儿喂，别烫着孩子。对了，你家那楼梯扶手，昨天阿满是不是帮你修好了？”
“可不是嘛！”张太笑着说，“多亏了阿满，那扶手松得厉害，妞妞上次差点摔着，我跟房东说多少次都不管，阿满看在眼里，晚上悄悄就修好了，手真巧。”
周阿婆听着，嘴角弯得更厉害——阿满这孩子，打从去年来唐楼住，就没闲过。谁家的板凳坏了，他顺手修；谁家的煤炉堵了，他帮着通；上次她的鱼蛋摊木架松了，也是阿满拿着刨子，蹲在摊边修了半个钟头，修完还不肯要她给的鱼蛋，说“阿婆您挣钱不容易”。
正说着，巷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阿满扛着个空米袋回来了，蓝布褂子的后襟湿了一大片，贴在背上，头发被汗浸得贴在额角，手里还攥着个小小的布包，应该是给哪家修东西赚的工钱。
周阿婆赶紧拿起鱼蛋勺，捞了三串最鼓的鱼蛋，用竹签穿好，不等阿满走近，就往他手里塞：“阿满，快拿着，胡吉拍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刚煮好的，热乎着呢！你这孩子，又去扛米了？看你累的，快吃点东西垫垫。”
阿满连忙摆手，往后退了半步：“阿婆，不用了，我早上吃过粥了，您留着卖吧。”
“什么吃过了！”周阿婆把鱼蛋往他怀里一塞，假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刚才跟张太聊天，都看见你从米铺出来，手里就攥着那几枚铜板，肯定没吃饭。拿着！跟阿婆客气什么？你上次帮我修摊架，我还没谢你呢，几串鱼蛋算什么？”
阿满看着怀里的鱼蛋，金黄的蛋身冒着热气，咖喱汤顺着竹签往下滴，他赶紧用手接着，喉咙有点发紧。他知道周阿婆的日子也不好过，鱼蛋摊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可每次他路过，周阿婆总想着给他留口热的。
“谢谢阿婆。”他小声说，拿起一串鱼蛋，咬了一口——鱼蛋Q弹，汤汁鲜浓，暖乎乎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把刚才扛米的累都冲散了些。
周阿婆看着他吃，笑着点了点头，又从竹篮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糯米鸡，塞到他手里：“这个你拿着，晚上回去热了吃。你一个人在香港，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别总想着省钱，身体垮了可怎么行？”
“阿婆，我真的不用——”
“拿着！”周阿婆打断他，指了指他手里的布包，“你是不是又帮哪家修东西了？赚的钱留着自己买双新鞋，你看你那鞋，都快磨破了。”
阿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鞋，鞋尖确实开了个小口子，露出点棉絮，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把糯米鸡小心地放进怀里：“谢谢阿婆，我知道了。”
“对了，阿满，”周阿婆忽然想起什么，拉着他的胳膊，声音放低了些，“你要是去码头那边，帮我看看阿强呗？他说罢工还在守着，我也不知道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阿满咬着鱼蛋，用力点头：“您放心，阿婆，我要是去码头，一定帮您看看阿强哥，跟他说您惦记他呢。”
周阿婆这才放了心，拍了拍他的胳膊：“快回去歇着吧，看你累的，别再出去跑了。”
阿满应了声，拿着鱼蛋和糯米鸡，慢慢往唐楼走。走到楼梯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周阿婆己经回到摊后，握着那把铜鱼蛋勺，在锅里轻轻搅着，煤炉的火苗映在她的脸上，暖融融的。巷口的风还在吹，鱼蛋的香味飘过来，混着周阿婆和街坊的聊天声，成了这乱世里，最踏实的烟火气。
周阿婆看着阿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重新拿起鱼蛋勺。锅里的鱼蛋还在“咕嘟”地滚，她搅了搅，心里想着阿强——不知道儿子现在有没有吃到热饭，有没有穿够衣服。她把鱼蛋勺往锅边一放，伸手摸了摸勺柄——这把勺子，还是阿强小时候，她攒了半个月的钱买的，那时候阿强总围着摊边转，喊着“娘，我要吃鱼蛋”。现在阿强长大了，能替她撑起一片天了，可这日子，怎么就越来越难了呢？
煤炉的火苗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映在墙上，长长的，陪着那口冒着热气的铁锅，守着巷口的这方小摊子，也守着对儿子的牵挂。她知道，不管日子多苦，只要这鱼蛋摊还在，只要阿强平平安安的，就总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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