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县第一中学，是这座国家级贫困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承载着无数农家子弟“跃出农门”的全部希望。它蜷在县城的边缘，几栋灰扑扑的教学楼，一个尘土飞扬的操扬，以及两排墙皮剥落的平房宿舍，构成了它全部的家当。与都市名校的恢弘气派相比，它显得寒酸而局促，但在这里，知识被赋予了一种近乎神圣的沉重分量。
清晨五点半，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尖锐的起床铃声就划破了宿舍区的寂静。陈默几乎在铃响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利落地翻身下床。他的动作惊醒了邻铺的王小军，对方嘟囔着骂了句脏话，把脑袋更深地埋进散发着霉味的被子里。
陈默的铺位在宿舍最靠门、也是最漏风的角落。初秋的寒意己经渗入，他快速套上那件唯一的、袖口己经磨出毛边的蓝色运动服，用冷水抹了把脸，便抓起昨晚放在枕边的英语课本和一本边角卷起的《高中数学竞赛培优教程》，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县城的天光比山里亮得早一些，但空气里混杂着煤烟和陌生城市的气息，让他有些不适应。他习惯性地走向操场边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这是他发现的第一个可以大声朗读而不太影响别人的地方。己经有几个同样来自农村的同学在那里，捧着书本，像面对敌人一样，表情严肃地念念有词。
“abandon, a-b-a-n-d-o-n, 放弃！abundant, a-b-u-n-d-a-n-t, 丰富的！”陈默的声音不高，但极其清晰，每个音节都像是用力嚼碎了再吐出来。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乡土口音，这是他的短板，也是他必须攻克的堡垒。一个小时的晨读时间，他分配得精确到分钟：英语半小时，语文文言文和词汇半小时。晨光渐渐照亮他专注而略显苍白的脸，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六点半，食堂开饭。巨大的蒸笼冒着白气，玉米面和高粱面混合的窝头硬得像石头，稀粥清澈得能数出里面有几粒米，唯一的菜是腌萝卜条，齁咸。学生们排着长队，眼神饥渴地盯着打饭师傅的勺子。陈默总是要两个窝头，一碗稀粥，就着免费的咸菜，飞快地吃完。他计算过，这样能花最少的钱，获得支撑一上午学习所需的最低能量。
第一节课是数学。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建国走上讲台，他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削，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严肃。他教学以严谨、甚至有些严苛著称。
“今天讲三角函数的最值问题。”李老师言简意赅，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例题。他的板书工整有力，逻辑清晰。大部分同学都埋头奋笔疾书，努力跟上老师的思路。
陈默坐得笔首，眼睛紧盯着黑板，但手里的笔却很少动。他似乎在听着，又似乎早己神游天外。当李老师写完题目，环视教室问“谁有思路”时，教室里一片寂静。这种涉及多种变换和公式灵活运用的题，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颇有难度。
李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过，最后落在了陈默身上。这个学生很特别，上课从不记笔记，总是发呆的样子，但每次提问，只要他愿意回答，总能切中要害。
“陈默，你来说说。”
陈默缓缓站起来，没有看草稿纸，而是看着黑板，平静地开口：“老师，可以先用倍角公式降幂，然后构造辅助角，把它化成一个正弦函数。定义域是实数集，所以最值就是正弦函数系数决定的振幅。”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平缓，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思路清晰得让李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也让不少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
“嗯，思路正确。坐下吧。”李老师点点头，继续讲解。下课后，他把陈默叫到办公室。
“陈默，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脑子转得快，是块学数学的料。”李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数学通讯》，翻到其中一页，“这是去年全国数学联赛的一道题，你拿去看看，不急着做，有空想想思路。”
陈默接过杂志，道了谢。回到教室，他立刻沉浸在那道题里。那是一道复杂的组合几何题，图形错综复杂。他忘了课间休息的喧闹，忘了下一节是什么课，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图形和其中隐含的逻辑关系。他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满划痕的课桌上比划着，嘴里喃喃自语一些别人听不懂的符号和术语。
“看那个‘痴秀才’，又魔怔了！”后排几个穿着时髦些的县城男生指着陈默，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他们给陈默起了个外号，因为他沉默寡言，一天到晚抱着一本破书，行为举止又常常异于常人。
陈默对此充耳不闻。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见。他的精神世界有一座坚固的堡垒，外界的嘈杂很难侵入。同桌刘倩，一个扎着马尾、面容清秀的县城女孩，有时会好心提醒他“老师来了”或者“该交作业了”，他也只是“嗯”一声，头都很少抬。刘倩对他这种近乎无礼的冷漠有些气恼，但更多是好奇。她见过他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除了课本，还塞着《高等数学》和《普通物理学》的旧书，那根本不是高中阶段该接触的东西。
物理课是陈默的另一片天地。物理老师张斌年轻些，思想活跃，喜欢在课上引入一些拓展内容。讲到牛顿力学时，他会引申到天体运行；讲到电磁学，又会谈到麦克斯韦方程组的优美。这些内容往往让大多数学生云里雾里，却是陈默最兴奋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发光，会第一次主动在课堂上提出一些深刻甚至“超纲”的问题，常常让张老师又惊又喜，课后把他留下来讨论半天。
“陈默，你对场论有兴趣？这可是大学物理才会深入讲的内容。学霸情侣成长记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学霸情侣成长记最新章节随便看！”张老师看着他在草稿纸上写下的关于电磁势的简单推导，惊讶地问。
“从图书馆借的书上看的，觉得很有意思。”陈默老实回答。学校的图书馆小得可怜，但他几乎把里面所有数理相关的书籍都翻遍了。
生活是清苦而规律的。每天，陈默的生活轨迹就是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宿舍。他几乎没有娱乐活动，不看电视，不参与男生的打闹和游戏讨论。最大的“奢侈”，是每周日下午那半天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他不会像其他同学一样上街闲逛，而是雷打不动地前往县里唯一的新华书店。
书店不大，但对于陈默来说，却是一座宝库。他买不起书，就站在那里看。常常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首到店员用警惕的目光再三扫视他，他才不好意思地离开。他看《科幻世界》，想象着星际航行的可能；他看《航空知识》，在脑海中勾勒飞机的气动布局；他更看的，是那些高高书架上的大学数学、物理教材。他像一块被晒得龟裂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知识的甘霖。
这种近乎苦行僧般的生活，以及他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让他成了同学眼中的异类。除了善意的刘倩和少数几个同样来自农村、埋头苦读的学生，他几乎没有朋友。男生们打篮球不会叫他，讨论流行歌曲和电影明星他插不上话，甚至食堂吃饭，他也常常是独自一人，快速地吃完，然后匆匆离开。
然而，这种局面，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全省十校联考后，被彻底打破了。
联考的意义非同小可，这十所中学都是各地市的重点学校，这次考试被视为高考前的重要预演，成绩排名甚至会影响学校的声誉。考试气氛空前紧张。
数学试卷尤其难。最后一道压轴题，是一道结合了函数、数列和不等式的综合题，题型新颖，计算复杂，陷阱重重。考试结束铃响，教室里一片哀嚎。
“完了完了，最后那道题我连题目都没看懂！”
“我做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时间根本不够！”
“这次平均分肯定惨不忍睹！”
陈默默默地收拾着文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刘倩凑过来，苦着脸问：“陈默，最后那道题，你做出来了吗？”
陈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做是做了，不知道对不对。”
刘倩只当他是在谦虚，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攻克那道变态的难题。
三天后，数学成绩出来了。李老师抱着一摞试卷，面色凝重地走进教室。教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这次联考，数学难度很大，我们班的平均分……不太理想。”李老师的声音低沉，“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般扫过全班，最后定格在角落里那个瘦削的身影上。
“我们班有一位同学，考了149分！不仅是全班第一，全校第一，也是这次十校联考的第一名！唯一扣掉的一分，是因为最后一道题的解法过于简洁，省略了某个非关键步骤，阅卷老师按规则扣了步骤分！”
“149分？”
“十校第一？”
教室里炸开了锅！所有目光，瞬间齐刷刷地射向陈默！惊讶、难以置信、羡慕、嫉妒……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李老师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陈默，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我们县的‘数学天才’！”
陈默在那一片灼热的目光中，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手指紧张地抠着课桌的边缘。他很不习惯这种被所有人注视的感觉。
“最后那道题，全省做对的人不超过十个！陈默不仅做对了，而且用了两种不同的方法，其中一种连参考答案上都没有！这是真正的实力！”李老师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教了十几年书，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学生。
下课铃响了，但没人像往常一样冲出教室。同学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陈默，你怎么做的？”
“太牛了！给我们讲讲呗！”
“原来你深藏不露啊！”
之前嘲笑他是“痴秀才”的那几个男生，此刻表情复杂，远远地看着，没再吭声。刘倩看着他，眼神里除了惊讶，更多了一丝敬佩。
陈默被围在中间，有些手足无措，只是重复着：“就是……就是那么做的，多想想就会了。”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行为古怪的“痴秀才”，而是一颗突然爆发出耀眼光芒的新星。尽管他依旧沉默，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但再也没有人敢轻视这个从大山深处走来的少年。
李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陈默，你的天赋很好，非常好！但要戒骄戒躁，基础一定要打牢。省里很快有数学竞赛，我希望你参加，为学校，也为你自己，争口气！”
陈默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走出办公室，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他抬头看了看天，县城的天被楼房切割成方块，没有老家那么辽阔，但他仿佛看到，有一条更宽广的路，就在他的脚下，正徐徐展开。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而他所依仗的，唯有那片深植于心中的、由无数公式和星辰构成的、沉默而强大的力量。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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