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的一天，东海大学在大礼堂举行新生开学典礼。这是一年一度最为隆重的仪式，数千名来自天南地北的新生，将在此正式开启他们的大学生涯。
前一天晚上，李哲就在宿舍里宣布了这个消息，并特意嘱咐大家要穿着得体一些。“听说今年学校很重视，还有重要领导出席，说不定还能看到传说中的学霸女神呢。”他一边熨烫着他的那件白色衬衫，一边略带兴奋地说。
“学霸女神？谁啊？”赵凯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饶有兴致地问。
“苏清月啊！你们没听说吗？”李哲一副“你们消息太不灵通”的表情，“江海本地的，高考成绩高得吓人，据说长得还特别漂亮，是这一届新生里的风云人物。今天学生会开会，学长们都在讨论她会不会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王鹏扶了扶眼镜，没什么反应，继续看他的生物书。陈默则默默地从衣柜里拿出那件最好的白色确良衬衫，用手仔细抚平上面的褶皱，对于“学霸女神”之类的话题，他本能地觉得与自己无关。
第二天上午，大礼堂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巨大的空间，穹顶高阔，灯光将内部照得亮如白昼。主席台上方悬挂着红色的横幅，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头，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与期待。陈默和三个室友坐在靠后、靠近角落的位置。他依旧穿着那身与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衣服，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与身边兴奋地交头接耳的新生们形成鲜明对比。
典礼按照既定的流程进行。校领导致辞，热情洋溢地欢迎新同学，阐述东海大学的悠久历史和“求是创新”的校训；教师代表发言，语重心长地提出期望与要求；老生代表分享经验，风趣幽默……陈默认真地听着，但那些宏大的话语，似乎有些遥远。他更关心的是具体的课程、图书馆的开放时间，以及下个月的生活费如何节省。
就在典礼进行到中途，主持人用清晰悦耳的声音宣布：“下面，有请新生代表，经济学院的苏清月同学发言！”
原本有些嘈杂的礼堂，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主席台的入口处，带着好奇与期待。陈默也下意识地抬了抬眼皮。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一个穿着简单素雅的浅蓝色连衣裙的女生，从容地走向演讲台。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礼堂的追光灯打在她身上，仿佛为她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走到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那一刻，即使坐在遥远的角落，陈默也仿佛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容。那不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艳光西射的美，而是一种清冷如月、皎洁如玉的澄澈。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皮肤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明亮、聪慧，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淡定，仿佛能洞悉一切。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经济学院的苏清月……”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礼堂，清脆、冷静，如同山涧溪流敲击卵石，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语调平稳，没有丝毫的紧张或怯场。
陈默原本有些游离的注意力，瞬间被抓住了。他并不是被她的容貌所吸引——虽然那确实令人过目难忘，而是被她发言的内容和方式所震撼。
她没有像前面一些发言者那样堆砌华丽的辞藻，也没有空泛地表达激动心情。她的发言逻辑极其清晰，结构严谨，从个人对大学精神的理解，谈到当代青年的责任，再落脚到作为新生如何规划未来西年。她引经据典，却毫不卖弄，无论是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还是学校校史中的先贤轶事，她都信手拈来，恰到好处地支撑她的观点。她甚至用了一个简单的博弈论模型，来比喻个人努力与集体环境的关系，深入浅出，让人耳目一新。
这不仅仅是一个优秀学生的发言，更像是一场思路缜密、富有洞见的学术小演讲。她站在台上，自信、从容，周身散发着一种理性与智慧交织的光芒，与台下懵懂、兴奋或迷茫的新生们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她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那样的地方，接受众人的瞩目。
礼堂里极其安静，所有人都被这位新生代表的才华与气场镇住了。李哲在陈默身边低声赞叹：“果然名不虚传……”赵凯也难得地暂时将目光从手机游戏上移开，嘀咕了一句：“啧，这妹子有点厉害啊。”
陈默没有说话。他完全沉浸在这场发言里。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名叫苏清月的女生，其思维的高度、知识的广度以及表达的精准度，都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认知。他自以为在图书馆的刻苦钻研己经让他领先一步，但此刻，他意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这个汇聚了全国顶尖学子的地方，有像苏清月这样的存在。她就像一颗遥远、明亮、运行在既定轨道上的星辰，散发着清冷而耀眼的光芒。
他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那是一种混合着钦佩、自惭形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的复杂情绪。他来自黄土高原，背负着沉重的期望，靠着拼命苦读才走到这里；而她，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样的舞台，从容、优雅、举重若轻。他们仿佛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在苏清月的发言接近尾声，做最后总结陈词的时候，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似乎在与每一位新生进行眼神交流，表达一种共勉的期待。当她的视线，无意间掠过礼堂后方、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时，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与一双沉默的、正目不转睛望着她的眼睛，相遇了。
那双眼睛，深邃、漆黑，像两口古井，里面没有其他同学那种热烈的崇拜或好奇，而是充满了认真的思索，以及一种……仿佛在解读一道复杂数学题般的专注。
目光交汇的时间可能不足半秒。苏清月的心绪没有任何波动，她的演讲节奏没有丝毫打断，视线自然地移开，继续下一个段落。对她而言，这不过是扫视全场时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但在陈默这里，却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了。
在那零点几秒的对视里，他仿佛看到那清冷明澈的眼眸中，映出了礼堂的灯光，也似乎……映出了他自己模糊的、缩在角落的影子。一种莫名的悸动，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背，随即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局促，仿佛自己这身打扮、这个角落的位置，在那道目光下都显得格外寒酸和不合时宜。他迅速垂下了眼睑，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
“……让我们一起，在东海的怀抱中，追寻真理，探索未知，不负韶华，不负时代。谢谢大家！”苏清月微微鞠躬，结束了发言。
台下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热烈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持久。掌声是对她精彩发言的肯定，也是对这位才貌双全的学霸女神出现的热烈回应。
陈默也跟着鼓掌，但动作有些机械。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那短暂的目光交汇和这场震撼心灵的演讲里。掌声平息后，典礼还在继续，但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真是厉害啊，”散场时，李哲还在回味，“逻辑、口才、气质，都没得挑。看来这经济学院，藏龙卧虎。”
“确实牛逼，”赵凯表示同意，“不过跟咱们物理系没啥关系，走吧，饿死了，吃饭去。”
王鹏则若有所思：“她提到的那个时间管理方法，好像有点道理。”
陈默沉默地跟着人群往外走。阳光透过礼堂高大的窗户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空气中有微尘飞舞。那个站在光里的蓝色身影，那个清冷的声音，那惊鸿一瞥的对视，像一幅定格的画面，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个庞大的校园里，存在着这样一种耀眼的存在。她像一座灯塔，标示着一种他未曾想象过的高度和可能。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感也油然而生。那是云泥之别，是星辰与尘土的距离。
他握了握拳，心中那股一首以来推动他前进的力量，似乎又增添了一丝新的、复杂的成分。那不仅仅是出于改变命运的渴望，似乎……也多了一点别的，连他自己也尚未明晰的、微弱的希冀——关于靠近光、甚至……成为光的希冀。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窗外刺眼的阳光，然后低下头，加快脚步，汇入涌动的人流，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前路漫漫，他需要更加努力。至少，要先填饱肚子。而那个名为苏清月的惊鸿一瞥，则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心底最深处，成为一个沉默的秘密，和一种无声的鞭策。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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