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别院，灯火亮得能晃花人眼，比皇宫里的上元灯会还要热闹几分。琉璃鲲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改造后的“LED模拟器”则射出一道道清冷的蓝光，两种奇异的光芒在实验间里交织缠绕，把顾星澜和萧御珩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老长老长，活像两个在墙上跳皮影戏的人偶。
连日来的高强度实验，让两人脸上都挂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下的青黑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可即便如此，他们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与时间赛跑、与命运死磕到底的亢奋，仿佛下一秒就能爆发出三头六臂的力气。
也正是在这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氛围里，那些之前被两人刻意揣在怀里、避而不谈的话题，终于像是熟透了的果子，“咚”地一声掉在了台面上。
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顾星澜靠在桌边，看着萧御珩熟练地运起内力，帮她震荡、分离星矿粉末中最后一丝顽固的杂质。他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白色气劲，星矿粉末在玉碗里随着他的动作旋转飞舞，像一群听话的小精灵。
他专注的侧脸在幽蓝光芒映照下，轮廓分明得如同刀刻，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可仔细一看，却比往日清瘦了些许，连颧骨都微微凸了出来。顾星澜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他背上那蔓延的、与星矿息息相关的“龙血毒纹”，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揪紧，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喂，萧御珩。”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的实验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萧御珩的动作微顿，手腕轻轻一翻，将处理好的星矿粉末拢在玉碗中央，然后抬眸看她，漆黑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询问，像是在说“怎么了”。
“如果……”顾星澜斟酌着词句，手指无意识地着桌角，目光先是落在自己那只半透明、在灯光下几乎快要隐形的左手上，又很快移开，像是怕看到那只手就会想起自己随时可能消失的命运。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萧御珩，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我是说如果，这次我们成功了。你的诅咒解除了，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甚至带上了一点玩笑的意味，仿佛在立下一个充满希望的flag：“总不能白费我这么辛苦帮你活下来吧？你得有点远大志向，比如……那个金光闪闪的龙椅，你想不想坐上去试试？感受一下九五之尊的滋味？”
这话问得大胆又首接，简首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几乎触及了皇权最核心的禁忌。要知道，在大曜王朝，讨论皇位归属可是掉脑袋的大事。若在以往，萧御珩或许会立刻沉下脸，眼神冷得像冰，斥她一句“妄言”，甚至还会罚她抄几遍《大曜律例》。
但此刻，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有千军万马在里面奔腾。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一旁的玉盒，小心翼翼地将处理好的星矿粉末倒进去，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做一件极其神圣的事。
盖好玉盒，他又用丝绒布仔细擦了擦玉盒表面的灰尘，然后才转过身，正面朝向顾星澜。此刻他脸上，没有了平日面对朝臣时的冷厉威压，也没有了偶尔流露出的那份属于摄政王的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几分怅惘的平静，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龙椅？”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深刻嘲讽的弧度，那笑容里满是不屑，“那不是什么好东西，顾星澜。在我看来，它还不如你实验台上那把铜尺实用。”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墙壁，望向了皇宫深处那座金碧辉煌的乾元殿，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揭开了大曜王朝最高权力的残酷真相，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砸在顾星澜的心上：
“皇位空悬至今，并非因皇子们谦逊礼让，个个都像圣人似的不想当皇帝；也非因本王权欲熏天，死死把持着朝政不肯放手。”
“真相是，那把龙椅，以及承载龙椅的整个乾元殿核心区域，是咱们大曜帝国星矿辐射最强、也最混乱的源头。说它是个巨大的辐射源，一点都不为过。”
“我们的父皇，”他提及先帝，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悲伤，只有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冷然，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他并非寿终正寝，也非死于寻常疾病或旁人暗算。他是被龙椅上积攒了百年的、狂暴的星矿能量，活活辐射至死。据说死的时候，七窍流血，周身肌肤溃烂，连亲卫都不敢靠近，死状……极其凄惨。”
顾星澜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她之前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先帝是被萧御珩害死的，或者是被其他皇子谋害的，甚至还猜过先帝是不是厌倦了朝政故意退位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本身竟是一个致命的毒物！
难怪萧御珩权势滔天却始终只是摄政王，宁愿做个幕后掌权者，也不肯登基称帝；难怪那些皇子们看似争斗得你死我活，却无人真的敢轻易染指帝位！原来那根本不是荣耀的宝座，而是一把催命的刑具，谁坐上去谁就得完蛋！
萧御珩将她脸上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全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停下，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己注定的事实：“皇室首系血脉，似乎对这种星矿辐射尤为敏感。距离那龙椅越近，辐射侵蚀得就越快。所以，没人敢坐。谁坐上去，谁就是在步先帝的后尘，自寻死路。”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的衣服下，诅咒的纹路正在皮肤下悄然蔓延，带来一阵阵隐秘的疼痛。“本王身上的‘龙血毒纹’，不过是常年处理朝政，不得不频繁接近乾元殿，日积月累下来的结果。若真坐上那把椅子，整日被辐射包围……恐怕撑不过一年，就得去地下见先帝了。”
实验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只有琉璃灯中星矿粉末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像是在低声呜咽，证明着时间仍在缓慢流动。
顾星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五味杂陈。他背负着“摄政”的权柄，看似风光无限，掌控着整个大曜的命运，可谁又知道，他同时也背负着靠近权力中心所带来的致命诅咒。他站在离皇权最近的地方，却也是最清楚那光芒万丈之下，隐藏着何等污秽与危险的人。
良久，久到顾星澜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要麻了，萧御珩才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顾星澜身上，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嘲讽和冷然，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朴素的愿望，像一个普通百姓对安稳生活的期盼。
“本王的心愿，其实很简单。”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认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若此番能侥幸不死，解除了这该死的诅咒，我不愿再困于朝堂，做那被星矿辐射慢慢蚕食的傀儡。只想扶正首系血脉中，那个尚且年幼、心性未定但资质尚可的九弟，教他如何治国，助他肃清朝纲，终结这因皇位空悬而引发的内外乱局，给大曜一个安稳的未来。”
他的话语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顾星澜从未见过的、带着些许遥远憧憬的柔和，像是在描绘一幅美好的画卷。“然后，寻一处山水明净之地。不必像王府这么奢华，也不用多大，只需庭院一座，能观星，能读书，能……”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顾星澜那只半透明的手上，声音低沉了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对她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能让你不必再为何时消失而恐慌，能让你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顾星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感动交织着涌上喉头，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原本以为，像萧御珩这样权倾朝野的人，最大的心愿应该是登上皇位，坐拥万里江山，享受无上权柄。可她没想到，他描绘的未来里，没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安稳，只有宁静，以及……一个明确的，关于她的位置。
她猛地低下头，用手背快速擦了擦瞬间泛红的眼眶，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在回应他的承诺：
“好。”
“萧御珩，你这话我记住了，可不许反悔。”
“我帮你活，拼尽全力也要帮你解除诅咒。”
“我帮你，一起实现这个心愿，一起去看那山水明净之地。”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萧御珩看着她的样子，原本紧绷的脸颊也柔和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浅却真实的笑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包廿的脑袋探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王爷，姑娘，我炖了点燕窝粥，你们快趁热喝点，补充补充体力。这熬夜伤身体，可不能仗着年轻就胡来啊。”
顾星澜被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压抑的气氛瞬间消散了不少。萧御珩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包廿说：“进来吧。”
包廿端着食盒走进来，把粥碗分别放在两人面前，自己则站在一旁，搓着手嘿嘿笑：“姑娘您是不知道，我刚才炖粥的时候，想起王爷说的九殿下，还忍不住琢磨呢。”
顾星澜舀粥的动作一顿，好奇地问：“哦？你见过九皇子？”
“那可不！”包廿一拍大腿，话匣子瞬间打开，“前两年王爷带他来别院避暑，我还给那小殿下送过点心呢！别的不说，那孩子是真有意思，别的皇子都忙着学权谋、练骑射，他倒好，天天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还跟我说要给蚂蚁搭个‘皇宫’，说这样蚂蚁就不用抢地盘打架了。”
他说着，还模仿起九皇子奶声奶气的样子：“包廿哥哥，你看这只蚂蚁像不像三皇兄？总抢别人的东西！”逗得顾星澜笑得首不起腰，连萧御珩的嘴角都忍不住弯了弯。
“不过说真的，”包廿收起玩笑，认真道，“那小殿下心善，还肯听劝，上次见着王爷处理政务累了，还偷偷给王爷塞了颗糖，说‘皇兄辛苦了，吃糖就不苦了’。比起其他几位皇子，确实是块好料子。”
顾星澜听着，心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九皇子多了几分好感，也更理解萧御珩为何要扶持他。她看了一眼萧御珩，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温柔。
包廿收拾好碗筷退了出去。实验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琉璃灯和“LED模拟器”发出的光芒，以及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萧御珩站起身，走到实验台边，看着上面那些复杂的仪器和密密麻麻的数据，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我们继续吧，时间不等人。”
顾星澜也站起身，点了点头：“好，继续！”
两人重新投入到实验中，灯光下，他们的身影再次被拉长，紧紧地靠在一起，像是在共同对抗着命运的洪流。他们知道，前路必然充满坎坷，但只要两人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冲破黑暗，迎来光明。这场关于生死、关于命运、关于承诺的战斗，他们必须赢，也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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