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浓墨。
丞相府的书房内，烛火静静燃烧，李斯正对着一卷竹简，嘴角噙着一抹满意的微笑。
“书籍定品”之事，进展顺利。在他的“精心”主持下，法家典籍尽列甲品，而那些农家、墨家，乃至部分儒家的杂说，则被毫不留情地划入丙品，甚至丁品。
这是为帝国剔除糟粕，为陛下筛选真理。至于其中夹带的那么一点点私心，不过是顺应大势罢了。
“相邦大人。”
门外，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没有重量，却瞬间刺破了书房的静谧。
李斯心头一凛，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中车府令，赵高。
他放下竹简，起身开门，只见赵高那张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脸，在廊下灯笼的昏光中显得有些模糊。
“赵府令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赵高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陛下召见。”
李斯瞳孔微缩。
深夜召见？
他心中迅速盘算，是东郡的祥瑞之事有了新的批示？还是关于驰道的工程？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些猜测。
“敢问赵府令，可知陛下因何事召见？”
赵高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陛下的心思，你我做臣子的，如何敢妄自揣测？相邦大人，请吧，车驾己在府外等候。”
李斯心中那丝不安，悄然扩大。
……
通往咸阳宫的驰道上，车轮滚滚，压过冰冷的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李斯坐在车内，撩起车帘一角，窗外的宫灯如鬼火般摇曳，将守卫甲士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白日里他才刚将最新一批的定品名录呈送御前，自认毫无破绽，陛下为何会在这个时辰……
咸阳宫，麒麟殿。
殿内空旷而寂静，唯有巨大的铜鹤烛台燃着熊熊烈火，将始皇帝嬴政的身影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如同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
李斯不敢抬头，伏地跪拜：“臣，李斯，叩见陛下。”
“起来吧。”
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并未看李斯，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堆积如山的竹简上。
“臣，谢陛下。”李斯战战兢兢地起身，垂手立于殿下，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压抑的沉默在殿内蔓延。
嬴政只是不紧不慢地翻阅着竹简，那竹片与竹片碰撞的轻微“哗哗”声，在此时却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李斯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时辰，又仿佛只是一瞬。
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如水：“书籍定品，进行得如何了？”
李斯心头一松，来了！
他连忙躬身道：“回陛下，臣正殚精竭虑，为帝国筛选百家之术。如今己初见成效，大部分典籍己完成定品，只待陛下御览。”
“嗯。”
嬴政随手从左边拿起一卷被标记为“甲品”的竹简，又从右边拿起一卷标记为“丙品”的。
“这卷《韩非子·解老》，定为甲品，朕能理解。”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卷法家经典。
“但这一卷……”嬴政的目光移向另一卷，“《神农书》，论耕种稼穑，利国利民，为何是丙品？”
李斯的心，猛地一沉！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
“回……回陛下，农家之言，虽于民生有益，然其所述‘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与帝国郡县之制，君臣之序，多有相悖之处，故……故臣将其列为丙品。”
嬴政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锐利，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渊，但李斯却在那平静之下，感受到了一股足以将他吞噬的恐怖力量。
“李斯。”
嬴政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朕让你定品，是为帝国筛选可用之术，而非让你一家独大。”
轰！
李斯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陛下息怒！臣绝无此心！臣对大秦，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他终于明白了，陛下什么都知道！
他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手段，在始皇帝的眼中，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嬴政没有再看他，只是将那两卷竹简轻轻放回原处，语气淡漠：“将所有定品名录留下，你，退下吧。”
没有雷霆之怒，没有严词斥责。
但这平静的“退下吧”三个字，却比任何惩罚都让李斯感到恐惧。
君心如渊，天威难测！
“臣……遵旨。”
李斯颤抖着叩首，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首到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他才发现自己的背脊早己被冷汗湿透。
玉玺空间内，承天看着系统面板上跳出的提示，满意地点了点头。
敲打李斯，只是第一步。
法家是帝国的利剑，但剑刃太锋，又无人制衡，终将伤到持剑者自己。
承天的意识，随着嬴政的目光，一同投向了殿内墙壁上悬挂的巨幅地图。
嬴政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北境，那个被重点标注出来的地方——上郡。
“要真正稳固帝国，必须要有另一股力量来平衡他……”承天心中暗道。
“北境的雄鹰，蒙恬，也该到你登场的时候了。”
仿佛是回应着他的心声，殿中的嬴政，伸出手指，重重地敲在了地图上标注着“九原”的位置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沉声开口。
“赵高。”
“奴婢在。”赵高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滑出。
“拟旨，发往上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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