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曲星君的后花园里，三百株“醉霞仙葩”正值盛放。
这种仙花极为娇贵，既非土生，也非水养，而是悬空而植。它们的根茎，是一种半透明的、如同琉璃般的晶体，深深扎根于一块块经过符文加持的浮空暖玉之中。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其色泽并非固定，而是随着周围仙气的流转，在绯红与金紫之间，如呼吸般缓慢变幻。微风拂过，整片花海便如同一匹流淌的云锦，霞光浮动，暗香涌起，奢华到了极致。
今日，星君夫人举办的赏花会，遍邀天庭有头有脸的仙官家眷。能坐在这里的，非富即贵，她们身上任何一件不起眼的配饰，或许都够一名七品仙官奋斗百年。她们端坐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玉凳上，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九曲瑶池水冲泡的仙茶，以及用晨露和花蜜制成的精致糕点。
她们言笑晏晏，语调轻柔，谈论着最新款的霓裳羽衣，或是某位天尊新得的异兽。每一个话题都充满了珠光宝气，却又空洞得像一个华美的泡沫。
瑶光仙子就坐在这片虚假的繁华之中，如鱼得水。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在一众环佩叮当、珠翠满头的贵妇之间，反而显得格外脱俗。她的微笑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谄媚，也不至于疏远。她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话题，轻易地融入任何一个小圈子，三言两语便能引得众人掩口轻笑。
她像一只最优雅的蝴蝶，蹁跹于这片由权势与虚荣构成的花园，看似在欣赏每一朵花的芬芳，实则，她是在寻找一处最适合播撒种子的土壤。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凉亭中央那一桌。
那里坐着的，是雷部正神普化天尊的夫人，财部主官赵公明的妹妹，以及水德星君的几位爱妾。这几位，是整个天庭出了名的“传声筒”，任何消息，只要进了她们的耳朵，不出半日，便能传遍三界九州。
瑶光仙子端着一杯仙果酿，莲步轻移，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盈盈地走了过去。
“几位姐姐在聊什么，这般开心？”她自然地在财部妹妹身边坐下，姿态亲昵。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瑶光妹妹你那广寒宫新出的‘月光纱’。”普化天尊的夫人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她拉着瑶光仙子的手，眼神里满是艳羡，“我听闻那纱轻若无物，却能引动星辉，也不知是真是假？”
瑶光仙子闻言，只是浅浅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小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递了过去：“姐姐说笑了，哪有那般神奇。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姐姐若喜欢，下次回宫，我让人给您送一匹去。”
那丝帕一展开，顿时引来一片低低的惊呼。那正是月光纱，在日光下几近透明，唯有流光在其上婉转，仿佛掬了一捧流动的月色在手心。
普化天尊夫人顿时爱不释手，嘴上却道：“这如何使得？太贵重了。”
“姐姐这是哪里话，你我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瑶光仙子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目光转向桌上的仙果，仿佛是无意间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落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妹妹为何叹气？”赵公明的妹妹最是心细，立刻关切地问道。
瑶光仙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惋惜的为难，她欲言又止，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看到这些仙果，想起了一位故人，有些感伤罢了。”
越是这般遮掩，越是能勾起旁人的好奇心。
“哦？什么样的故人，能让妹妹这般挂怀？”水德星君的一位宠妾好奇地凑了过来。
瑶光仙子这才仿佛“不得己”地开了口，她没有看所有人，而是将目光投向普化天尊夫人，语气里带着一丝敬佩与同情：“姐姐执掌雷部家事，当知晓这天庭之中，最不缺的便是能人异士。我听闻那工部营缮司，前些年出了位了不得的仙匠，名叫墨规。”
“墨规？”普化天尊夫人蹙眉思索片刻，“似乎有些印象，好像是个性子很孤高的家伙。”
“何止是孤高，简首是惊才绝艳。”瑶光仙子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近感，“便说那南天门，他设计的图纸，奴家有幸见过一次拓本，那真是鬼斧神工，巧夺天工！只是……唉，他的要求也太高了。”
她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给众人留足了咀嚼和发问的空间。
“要求高，不是好事吗？”赵公明的妹妹不解地问。
“好自然是好。”瑶光仙子放下茶杯，目光转向了她，苦笑道：“可也要看天庭的府库，能不能担待得起呀。妹妹你是财神爷的家人，最是清楚不过了。我听说，墨规上仙点名要一种早己绝迹的‘北海万载玄晶铁’作为主材，说唯有此物，才能撑起他那‘九龙盘天柱’的无上神威。”
“北海万载玄晶铁？”在座的几位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传说中的神物，便是上古之时，也珍稀无比。
瑶光仙子的话，到此为止。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巧妙地将话题一转，看向水德星君的几位爱妾，脸上换上了一副悲悯的神情。
“不过话说回来，最可怜的，怕还是东海龙王爷了。”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过去。
“此话怎讲？”
瑶光仙子叹息道：“那玄晶铁，龙宫自然是没有的。可上头的项目文书催得紧，龙王爷也是没办法。我听东海的小龙女说，为了凑齐墨规上仙图纸上要求的那些替代仙材，龙王爷几乎把龙宫宝库都给搬空了，连压箱底的几件宝贝都给熔了，这才勉强凑够了分量。”
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摇头：“一个要得急，一个给不出，两头受气，真是难为龙王爷了。”
故事，被她拆成了两半。
一半是关于一个偏执的天才设计师，不切实际，强人所难。
另一半是关于一个尽心尽力的材料供应商，有心无力，委曲求全。
瑶光仙子将这两块碎片，分别丢给了两个最合适的人群，然后便施施然地端起茶杯，开始专心品尝起点心来，仿佛刚才那番话，不过是随口一提的趣闻。
她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可整个凉亭的气氛，却己经彻底变了。
普化天尊夫人和赵公明的妹妹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她们这些官宦夫人，对部门之间的龌龊，天生就有着敏锐的嗅觉。
“这么说来，工部那位墨规，是故意刁难龙宫了？”
“我看未必，天才嘛，总有些不通世故。可怜龙王爷，这是吃了哑巴亏。”
“不对啊，我怎么听闻，那墨规前些日子，兵解转世了？”
“莫非是……眼见自己的心血因为材料不济而毁于一旦，心灰意冷了？”
碎片，在她们的口中，开始自动拼接。
猜测，在她们的眼神里，迅速发酵。
一个悲壮的、令人扼腕的、充满了阴谋与无奈的“真相”，就在这片醉人的花海之上，在这三言两语之间，被迅速地构建、，最后定型。
瑶光仙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她优雅地起身，对着众人微微一福。
“几位姐姐慢聊，我瞧见计都星君的夫人了，过去打个招呼。”
她功成身退，留下了一池被搅浑的春水。
赏花会结束时，月上中天。仙子们带着满身的香气与各种版本的流言，各自散去。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故事，版本或许千差万别，但核心却惊人地一致：
南天门的倒塌，绝非偶然。那惊才绝艳的仙匠墨规，他那完美到不近人情的设计，有问题；而东海龙族，他们那看似竭尽全力才凑齐的仙材，同样有问题。
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天庭平静的云海之下，悄然汇聚。一时间，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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