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最不起眼的墨玉小瓶。
通体乌黑，没有任何纹饰，甚至连仙家器物上常见的灵光都吝于散发一丝。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金算盘的掌心，若是在外面被人看见，多半会以为是哪个仙童随手丢弃的玩意儿。然而，只有金算盘自己知道，这小小的瓶子里，装着足以撬动整个天庭根基的重量。
瓶塞被捻开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墨香。
一股奇异的、混杂着时光尘埃与灵气枯朽的味道，无声地逸散出来。这便是“溯源墨”，一种早己禁用的奇物，它唯一的功用，就是能完美模仿出指定年份的仙墨气息与灵力残留。
今夜，它将模仿三百年前的味道。
金算盘深吸一口气，那冰冷、陈腐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因激动而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几分。他正身处于度支部档案库的最深处，一个连他自己都鲜少踏足的区域——“丙字柒号”卷宗库，专门存放两百年以上、五百年以下的陈年旧档。
这里是天庭的坟场。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玉石巨架，如同一队队沉默的巨人，无言地矗立在黑暗里。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颜色各异的玉简，每一枚，都代表着一段尘封的历史，一桩被遗忘的功过。月华透过高窗，被厚厚的灰尘切割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斜斜地照在地面上，光柱中，亿万尘埃如幽魂般无声起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玉石风化和时间本身的味道，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怦、怦、怦”的声音，在死寂的环境里，如同擂鼓。
他熟练地绕过几个布满蛛网的角落，最终停在了一面墙壁前。根据索引，这里存放着三百年前，所有与天河水利相关的项目卷宗。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玉简标签，最终，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抽出了那枚他此行的目标。
《天河下游堤坝加固工程·物资考功录·第三批》。
玉简入手冰凉，上面附着着一层薄薄的灰。金算盘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灰尘，露出了玉简温润的本体。借着月光，他能看到玉简的边缘，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细如发丝的石纹。
一道裂痕。
他心中没来由地一跳，旋即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巧合罢了。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从自己那枚最廉价的、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储物戒指里，取出了一整套文房用具：一只陈旧的茶杯，一把小小的玉壶，还有一杆笔尖己经有些分叉的狼毫笔。他甚至还烧开了一壶水，泡上了一杯最劣质的仙茶。
做戏，就要做全套。一个深夜来此核对旧账的老仙吏，身边有杯热茶，再正常不过了。
一切准备就绪。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枚玉简上。贪婪与恐惧，如两条毒蛇，在他的心中疯狂撕咬。李达许诺的好处，那泼天的富贵，那个司库的职位，如同最的果实，悬挂在他的头顶。而下方，则是伪造部级项目账目的万丈深渊，一旦失足，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颤抖。
「怕什么！」他脑中一个声音在嘶吼，「王主事那个老东西都快骑到你头上了！这次不成，司库的位置就是他的！到时候，他第一个就要清算你！横竖都是死，何不博他个泼天富贵！」
另一个声音则在冷静地提醒：「小心，再小心。任何一个细节出错，都将万劫不复。」
最终，明眸聚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贪婪压倒了恐惧。或者说，对未来的恐惧，战胜了对眼前的恐惧。
他的手，稳了下来。稳得像一块万年磐石。
他摊开玉简，找到了物资领用记录的最后一页。那上面用朱砂小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耗材的去向。金算盘的眼睛，像最精密的仪器，迅速扫过，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可以插入的空隙。
他旋开墨玉小瓶，用笔尖蘸取了那粘稠如血的“溯源墨”。
笔尖悬停在玉简上方，一寸之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落笔。
没有丝毫犹豫。一行小字，如流水般，出现在了空白之处：“因设计变更，紧急增补‘北海玄晶石’三百方，以固龙脉之基。”
字迹工整，笔锋、力道、甚至是每个字的间架结构，都与前面那些出自三百年前那位老仙吏之手的字迹，一般无二。这是他苦练了数百年的绝活，模仿笔迹，早己炉火纯青。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签押。
他屏住呼吸，脑中回忆着墨规那狂放不羁、宛若龙蛇飞舞的签名。那是天才的印记，也是最难模仿的壁垒。
他的手腕轻盈地一抖，一转，一提。
两个古朴的篆字，一气呵成。
墨规。
成了！
金算盘看着玉简上那多出来的一行字，和他伪造的签名，眼中闪过一丝艺术家般的、病态的狂热。太完美了，这简首就是三百年前的原件！无论是墨迹的气息，还是字迹的神韵，都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知道，越是完美，就越容易引人怀疑。
真正的天衣无缝，是带着“意外”的瑕疵。
他端起旁边那杯早己准备好的、滚烫的茶水。他的手“不经意”地一晃，做出一个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的假动作。
哗啦——
滚烫的茶水，精准地泼洒在了玉简之上。
一大片黄褐色的茶渍，迅速在玉简光滑的表面上浸染开来。水汽蒸腾，氤氲起一片模糊的白雾。
金算盘像是受了惊吓，慌忙用袖子去擦拭，口中还低声咒骂着自己的“笨手笨脚”。
可他的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看着那片茶渍，不偏不倚，正好覆盖住了他刚刚添加的那行字，以及墨规的那个签名。茶水浸染之下，部分笔画变得模糊不清，那崭新的墨迹，与原本的旧字迹，被这片意外的污渍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辨出细微的差别。
现在，就算是大罗金仙亲至，用上回天溯源之术，也只能看到一个事实：三百年前，一位老仙吏在记录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弄脏了卷宗。
而那被弄脏的部分，恰好是一笔关于“北海玄晶石”的紧急增补记录。
金算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又长又白，仿佛将心中最后的一丝紧张与恐惧，也一并吐了出去。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那只墨玉小瓶重新塞好，放回储物戒指的最深处。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枚被“污染”的玉简，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做账，是一门艺术。
做假账，则是艺术的巅峰。
金算盘将卷宗放回原处，抹去了一切痕迹。这枚被修改过的玉简，如同一颗定时炸弹，静静地躺在故纸堆中，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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