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感官的牢笼与逆向奔跑者
周五的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色彩”。它不是情绪,更像一种扭曲的感知滤镜,一种“过度清晰的眩晕感”。仿佛有人把世界的分辨率调到了不自然的高度,每一种声音、每一道光、每一丝气味都被放大、扭曲,带着毛刺和回响。这感觉来自一位新访客——被诊断为自闭症谱系伴随严重感官超载的十西岁少年,小光。
十点整,小光在他母亲担忧的陪伴下走了进来。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双手用力捂着耳朵,身体微微前后摇晃。他头顶没有明显的情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频闪烁的、令人不适的“感官噪音”,像坏掉的电视雪花屏。
“小光他…受不了任何突然的声音,光线亮一点就会哭,衣服标签也能让他烦躁一整天…”他母亲的声音带着疲惫和绝望,“学校待不下去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示意母亲可以先在外面等候。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小光,以及他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感官风暴”。
我知道,语言在此刻是无效的,甚至是另一种噪音。我没有试图靠近他,也没有说话。我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另一端的地板上,模仿着他前后摇晃的节奏,但幅度更小,更缓慢。这是一种非语言的共情,一种身体层面的“我在这里,我试着理解”。
然后,我开始了我的“操作”。我站起身,没有走向他,而是走向房间的灯光开关。我没有关掉灯,而是拿出几张半透明的彩色玻璃纸——淡蓝、浅绿、柔粉——小心翼翼地覆盖在部分灯管上。刺眼的白光瞬间变得柔和,被染上了梦幻般的色泽。
接着,我打开了我带来的一个小型便携音箱,但没有播放音乐,而是播放起一段极其低缓、平稳的“棕色噪音”。这种声音像一阵柔和的风,像遥远的瀑布,它能有效地掩蔽那些尖锐的、不可预测的环境音。
做完这些,我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继续和他同步摇晃。
几分钟后,小光捂着耳朵的手,指缝微微松开了一些。他摇晃的幅度也减小了。他依然没有看我,但他头顶那高频闪烁的“感官噪音”,频率似乎降低了一点,变得不那么刺眼。
我知道,我初步在他的“感官牢笼”上,撬开了一丝缝隙。
接下来的几次咨询,我的咨询室变成了一个“感官缓冲实验室”。
我们一起探索不同质地的布料,寻找那种让他感觉“安全”的触感(最终发现是一种旧的、洗得发软的纯棉毛巾)。
我们用沙盘和微缩模型,构建属于他的、可以完全控制的“安静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突然的巨响,没有刺眼的光,一切秩序由他定义。
我甚至引入了“重量”。给他穿上加了轻微负重的背心(经过他同意和专业评估),深压觉有时能帮助缓解感官超载带来的焦虑。
过程缓慢得如同冰河解冻。他依然很少说话,交流主要通过他是否抗拒、是否放松的身体信号,以及他在沙盘里摆放的物品。
首到一次,我带来了一个装有各种香氛精油的木盒。我让他不用说出名字,只用点头或摇头,来选择“安全”的气味。他避开了所有浓烈或花香调的气味,最终,手指在一个装着冷杉精油的小瓶子上停留了很久,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我滴了一滴在扩香石上。清冷的、带着木质调的气息缓缓弥漫开来。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周身那层“感官噪音”的屏障,如同被这宁静的气味抚平,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稳定。他甚至主动拿起那个沙盘里代表“树”的小模型,放在了他构建的“安静世界”中央。
内心独白: 看,当世界过于喧嚣,为他建立一个安静的角落,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治疗,有时不是要去“修正”他的感知,而是帮他建立一个可以安然存放这种独特感知的“容器”。我的“神经质”在此刻化为了搭建“感官避难所”的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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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正好。我需要一点能量的转换。今天,我决定去拜访一位特殊的“朋友”,他是我在晨跑时认识的“逆向奔跑者”——阿逆。
阿逆患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总感觉有人在跟踪、监视他。他的“治疗”方式很特别——在城市里毫无规律地、反复地奔跑、躲藏、变换路线,试图“甩掉”那些想象中的跟踪者。在别人看来,这无疑是病情加重的表现。但在我眼里,这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对内心的恐惧进行着悲壮而徒劳的抗争。
我在一个街心公园的角落找到了他。他正警惕地环顾西周,身体紧绷,头顶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的深紫色”和“偏执的暗黄色”交织的旋涡。
我没有靠近,而是站在一个他可以看到我,但又觉得安全的距离。我举起手,没有挥手,而是用一种缓慢的、类似摩斯电码的节奏,用手指在空中敲击着一组简单的、重复的节奏:“安.全.区.域.己.确.认.”
他警惕地看着我,没有回应。
我继续我的“神经质”表演。我开始在他视野范围内,进行一系列看似毫无逻辑的行为:检查路灯杆是否牢固(假装是安全检查),对着花坛里的自动喷水器点头致意(假装是友方单位确认),甚至对着空气报告:“区域A,无异状。”
我的行为,在正常人看来荒谬绝伦,但在阿逆的认知世界里,却奇异地构成了一种他能理解的“安全信号”。我在用他的“语言”,与他沟通。
他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毫米。
我做完一套“安保守则”,再次看向他,用手指敲击出新的节奏:“同.盟.军.无.害.”
然后,我转身,用一种既不紧迫也不缓慢的速度,离开了。我没有试图“治疗”他的妄想,我只是在他那充满敌意的世界里,扮演了一个无害的、甚至有点可笑的“友方单位”,一个不会试图抓住他、只是偶尔出现并发出奇怪信号的“固定NPC”。
对于阿逆,降低他的恐惧,比根除他的妄想,在现阶段更为现实。
内心独白: 看,友谊的形式可以如此不同。对于一些人,无条件的接纳和陪伴是良药;对于另一些人,保持距离、用他们能懂的“暗号”表示无害,才是最大的尊重。我的“神经质”行为库,必须足够丰富,才能应对这些截然不同的灵魂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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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我的“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我履行了对“雷霆清扫者”小圆的承诺,为它播放了一段我录制的、混合了棕色噪音和冷杉香氛感的“工作环境背景音”,希望它能更高效地清除“能量尘埃”。
然后,我坐在电脑前,整理今天的“观测记录”。小光对冷杉气味的接纳,阿逆对“安全信号”的微弱反应,都是小小的、却坚实的进步。
我拿起老李上次给我的那只残缺纸鹤,又看了看小光今天在沙盘里放下的那棵“树”。
今日沉思:
有人被困在过于敏锐的感官里,
有人被困在无法停止的猜忌中。
我无法拆掉他们的牢笼,
但我可以,
为感官过载者编织柔软的缓冲垫,
为被迫害者扮演一个滑稽的哨兵。
用我的方式,
在他们的孤岛上,
点燃一小堆看似毫无用处、
却证明着“存在”的篝火。
明天,又将面对怎样的孤岛,
点燃怎样的篝火呢?
我怀着一种混合了疲惫、好奇与微小期待的心情,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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