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琪冲进医院时，像一阵裹挟着冰雹的风暴。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打破了这里固有的、压抑的节奏。她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一丝不苟，身上的羊绒大衣价格不菲，与周围苍白、疲惫的环境格格不入。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片。
她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坐在长椅上的沈阅。
他看起来糟透了。西装皱巴巴地搭在一边，昂贵的衬衫领口敞开着，上面还留着可疑的暗色污渍。他低着头，双手交握抵在额前，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肉眼可见的颓败和焦虑之中。这副模样，与平日那个无论何时都衣冠楚楚、掌控一切的商业精英判若两人。
赵琪胸口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出口，熊熊燃烧起来。
她快步走到沈阅面前，甚至没有去看旁边那扇紧闭的重症监护室大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让她蒙受巨大羞辱的未婚夫身上。
“沈阅！”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给我解释清楚！立刻！马上！”
沈阅缓缓抬起头。他的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灰败。看到盛怒的赵琪，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歉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琪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是说话的地方？”赵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远处一个护士不满地看了过来，“那你觉得哪里是？在你的婚礼上吗？还是在这个女人的病床前？！”她伸手指向那扇厚重的门，指甲上精致的蔻丹红得触目惊心。
“她叫林晚。”沈阅纠正她，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
这细微的维护，彻底点燃了赵琪的引信。
“林晚？好，林晚！”她往前逼近一步，几乎是贴着沈阅，仰头盯着他，眼神里的冰冷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洞穿，“沈阅，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现在，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去准备我们的婚礼！我可以当作今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机会，也是她为自己和家族保留的最后一丝体面。
沈阅看着她，看着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能给他带来无尽资源和光环的女人。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女性的受伤和难堪。
他知道，只要他现在起身，跟她离开，安抚她，承诺她，一切或许还能回到“正轨”。他依然是那个前途无量的沈总，下个月依然会有一场风光无限的婚礼。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门。门的那一边，躺着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一个曾在他一无所有时，给予过他最纯粹温暖的人。他仿佛能透过那扇门，听到里面生命监护仪器规律的、却无比脆弱的滴答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带着一种死亡的预兆。
“对不起，琪琪。”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她现在……需要我。我不能走。”
“她需要你？！”赵琪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那我呢？！我们的婚礼呢？！我们两家的脸面呢？！沈阅，你是不是忘了，没有赵家，你什么都不是！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父亲给你的！”
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沈阅的心上，带着火辣辣的疼，却也让他更加清醒。是啊，是赵家给了他“高攀”的阶梯。可这阶梯，如今却仿佛成了禁锢他灵魂的枷锁。
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这种沉默，在赵琪看来，是最大的轻蔑和背叛。
她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独孤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扭曲，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好，很好。沈阅，你真是好样的。”她点着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选择她是吧？可以。”
她猛地抬起手，伸到沈阅面前。那只保养得宜、戴着订婚钻戒的手，此刻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用力地、几乎是野蛮地，将手指上那枚璀璨夺目、象征着他们联姻的钻戒，撸了下来。
戒指脱离手指的瞬间，带起一丝微小的摩擦声。
然后，她手腕一扬，将那枚价值不菲的戒指，狠狠地、精准地，扔向了沈阅的脸。
戒指冰冷的棱角划过沈阅的下颌，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随即掉落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几声清脆而孤单的弹跳声，最后滚落到长椅的阴影里，那一点璀璨的光芒，在医院的惨白灯光下，显得如此讽刺和微不足道。
“我们完了。”
赵琪扔下这三个字，没有任何留恋，决绝地转身。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来时更加急促、更加用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阅的心上，然后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沈阅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一眼地上那枚戒指。
他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像一尊彻底失去生气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重症监护室的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疲惫却冷静的眼睛。
沈阅像是被瞬间注入了生命力，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因为起身太猛，眼前甚至黑了一下。他踉跄一步冲到医生面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医生，她……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表情严肃：“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依然很不乐观。肺部感染严重，伴有积液，癌细胞扩散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现在需要上呼吸机辅助通气，帮助她渡过这个难关。”
呼吸机……
沈阅的心沉了下去。他透过医生身后还未完全关拢的门缝，隐约看到了里面布满各种仪器的病床，看到了林晚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看到了插在她口中的那根冰冷的管子，以及旁边屏幕上跳动的、代表着生命迹象的曲线。
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变成一条首线。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他几乎是乞求地问。
“现在不行。”医生拒绝得很干脆，“需要在ICU观察至少24小时，稳定后才能探视。你去办一下手续吧。”
医生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沈阅一个人。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双腿己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伸出手，在长椅的阴影下，摸索着，终于碰到了那枚冰冷的、被遗弃的钻戒。
他将它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然后，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再次紧闭的、隔绝了生死的大门。门内，是他用现有的一切、甚至可能是未来的一切换来的，一个渺茫的、关于生命的机会。
一枚冰冷的戒指，象征着他亲手斩断的、依靠“高攀”而来的锦绣前程。
一扇紧闭的门，隔着一个依靠呼吸机维系生命的、他不知能否挽回的旧爱。
他紧握着那枚戒指，像是紧握着一段己经死去的过去，而目光，却穿透了那扇门，牢牢系在那个生死未卜的、他真正亏欠了的未来之上。
空气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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