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觉得自己正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流速撕扯。
在病房里，时间是黏稠而缓慢的，每一秒都附着在林晚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上，随着呼吸机那机械的、冰冷的节奏，一点点地往前蹭。他能清晰地看到阳光在窗台上移动的轨迹，缓慢得令人心焦。
而病房外，时间则是以光速在崩塌。即使他关了机，世界的喧嚣与危机依然会通过偶尔闯入这片寂静领域的助理，精准地投射到他面前。
年轻助理的脸色一次比一次苍白，语气一次比一次急促。
“沈总，赵氏撤资的连锁反应开始了，三家主要银行己经发函要求提前核查我们的贷款资质！”
“沈总，受负面消息影响，我们的核心供应商要求缩短账期，否则停止供货，生产线面临停摆风险！”
“沈总，董事会……王董和李董联合提议，要求召开临时董事会，讨论……讨论更换CEO的事宜……”
助理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空旷的走廊里，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沈阅的耳膜上。他汇报时，甚至不敢首视沈阅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手里那块不断接收着坏消息的平板电脑，仿佛那上面正显示着帝国崩塌的倒计时。
沈阅只是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他甚至会抬手，打断助理过于详细的汇报，只哑声问一句：“最坏的结果，能预估吗？”
助理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给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那是公司市值蒸发和潜在债务的总和，足以让他过去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甚至背上沉重的个人连带责任。
沈阅听完，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挥挥手，让助理离开。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病房门上的那个小窗。
仿佛外面的天翻地覆，远不及里面那个人一次轻微的脉搏重要。
这天下午，主治医生拿着一份刚出来的检查报告，面色凝重地找到了他。
“沈先生，林小姐的情况……不太乐观。”医生斟酌着用词，但残酷的事实却无法被语言美化，“肺部真菌感染加重，对多种抗生素都产生了耐药性。并且，最新的CT显示，肝部转移灶有增大的趋势……这加重了她的肝功能负担，影响了代谢……”
医生后面的话，沈阅有些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捕捉到几个碎片化的词语：“病情急剧恶化”、“生命体征不稳定”、“随时可能……”
最后，医生将一张纸递到了他面前。
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白纸黑字，上面罗列着一条条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右下角，需要家属或关系人签字。
沈阅看着那张纸，视线有些模糊。他伸出手，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才接过那张仿佛有千斤重的纸。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刺骨。
他低头，看着“病危通知书”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医生，烟火与霓虹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烟火与霓虹最新章节随便看！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
“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任何国内没有的，想办法进口，所有的费用，我来承担。”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哀求，没有激动，只是一种陈述，一种将自己所有剩余筹码都推上赌桌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医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冷静：“我们会尽全力的，沈先生。但您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沈阅在心里惨淡地笑了一下。他做什么准备？准备接受她永远离开的事实？他做不到。
他拿着那张病危通知书，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压抑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首关着的手机，开机。瞬间，无数条未接来电、短信、微信提示蜂拥而至，屏幕疯狂闪烁，几乎要卡死。
他没有去看那些具体的内容，只是找到了那个标注为“刘律师”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刘律师沉稳的声音：“沈总？”
“刘律师，”沈阅看着窗外，声音低沉而清晰，“是我。麻烦你，立刻着手处理我名下所有动产和不动产的评估与变现准备。包括我持有的公司股权，如果……如果需要，也可以启动质押或转让程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是这个决定让见多识广的律师也感到了震惊。刘律师谨慎地确认：“沈总，您确定吗？这个时机出手，资产会大幅缩水。而且股权变动，可能会引发……”
“确定。”沈阅打断他，没有任何犹豫，“尽快去办。需要我签字的文件，送到市第一医院住院部，9楼监护病房外。”
挂了电话，他再次看向手里那张病危通知书。
一边，是助理口中那串代表着商业帝国崩塌的天文数字，是他可能面临的破产与身败名裂。
一边，是手里这张轻飘飘的纸，承载着一个生命垂危的女人，和他不计代价也要挽留的、渺茫的希望。
他曾经为了那些数字，放弃了身边最重要的人。
现在，他愿意用所有这些数字，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他低头，在那张病危通知书的家属签字栏上，一笔一划，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破纸张，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度。
签完字，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走廊，再次落在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上。
财报上的数字是冰冷的，可以计算，可以权衡。
而病危通知书上的风险是未知的，充满了恐惧。
但此刻，对他而言，后者重于泰山。
他走回那张熟悉的长椅，缓缓坐下，将签好字的通知书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一道命运的符咒。
他选择了他的战场。
无论代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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