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院里失去了常规的意义，它被切割成一个个以医生查房、护士换药、仪器报警为节点的、焦灼的片段。沈阅像个钉子一样，牢牢楔在ICU门外的长椅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昂贵的西装皱得像咸菜干，身上还带着那天淋雨未干的潮气与淡淡的血腥味。他与这里光鲜亮丽、行色匆匆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本该属于这里——属于这片等待与煎熬的灰色地带。
手机在口袋里持续震动着，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蜂。他不用看也知道，是公司、是董事、是那些嗅到血腥味前来打探或落井下石的“朋友”，或许，还有赵家那边更进一步的施压。他统统没有接。世界在他按下关机键的那一刻，就被隔绝在了这条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之外。现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门，和门里面那个依靠机器呼吸的人。
偶尔有护士看不下去，劝他去休息室躺一会儿，或者至少去吃口东西。他只是摇摇头，声音沙哑地道谢，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扇门。他像一尊守护着某种渺茫希望的石像，固执地守在那里，仿佛只要他离开片刻，里面的那缕游丝就会彻底断绝。
第三天凌晨，天色未明，走廊里最寂静的时刻。林晚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一些，被转入了单人监护病房，虽然仍需要呼吸机辅助，但允许家属在特定时间、穿着严格防护后进行更长时间的探视。
沈阅再次穿上那身蓝色的无菌隔离服，戴上口罩和帽子，把自己包裹得只剩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比ICU稍多了一丝“人”的气息，但依旧被各种仪器占据主导。林晚依旧昏迷着，呼吸面罩下发出缓慢而规律的、不属于她自己的呼吸声。她的脸瘦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苍白，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细小血管。
沈阅轻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他没有试图去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贪婪地掠过她紧闭的眼睑，长长的睫毛，没有血色的嘴唇……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长久地、认真地看过她。过去几年，他太忙了，忙着他所谓的“事业”，忙着“高攀”，忙到忽略了身边这个曾经视他为全世界的女人，是如何一点点枯萎下去的。
寂静中，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沈阅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床沿上，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闭上眼，喉咙剧烈地滚动着，积压了数日的恐惧、悔恨、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他开始说话。声音很低，很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进行一场迟来的、单方面的忏悔。
“晚晚……”他唤出这个久违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名字，声音哽咽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
独孤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重复着，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不该放开你的手……我不该对你说那些混账话……什么‘她更合适’……狗屁！都是狗屁！”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溢出，沉闷而痛苦。
“我那时候……大概是疯了……被那些所谓的成功和地位蒙住了眼……我以为我爬得够高，就能拥有全世界……可我忘了……没有你，那些东西他妈的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通红的眼睛望着床上毫无知觉的人，泪水滴落在蓝色的无菌服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
“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分吃一碗泡面，你说汤都要喝光，不然浪费……我用易拉罐拉环跟你求婚，你笑得那么开心，说‘押给你啦’……那时候多穷啊，可是……可是为什么那么开心呢？”
“我现在有钱了，有很多很多钱……我可以给你买最大的钻戒，买江边的房子，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可是……可是我买不回你的健康了……我甚至……我甚至差点买不回看你最后一眼的机会……”
他泣不成声，紧紧攥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不能有事……林晚，你听见没有？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还没有……还没有亲口告诉我，你原不原谅我……你还没有……让我好好补偿你……”
“求你了……活下来……给我一个机会……哪怕你恨我，打我，骂我……只要你活下来……”
他语无伦次，颠来倒去，把这些天盘旋在脑海里的话，不管逻辑，不顾体面，尽数倾吐出来。那些被理智和算计压抑了太久的真实情感，在此刻，在这间充满死亡威胁的病房里，伴随着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
他甚至希望她听不见，听见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但他控制不住。
这压抑了太久的真心，如同最猛烈的吐真剂，在生死的拷问下，再也无法隐藏。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痛哭失声、将脸深深埋入床单的时候，病床上，林晚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长睫毛，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苍白的太阳穴，迅速没入鬓角的发丝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只是生理性的。
又仿佛，是沉睡灵魂深处，一声无声的叹息与回应。
窗外的天光，正一点点艰难地挤破厚重的云层，透出些许微弱的、灰白色的光亮。新的一天，在无尽的等待和这无人知晓的泪水中，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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