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苏醒，如同在坚冰上凿开了一个小孔，虽然细微，却让希望的活水得以悄然渗入。接下来的两天，她时醒时睡，清醒的时间极其短暂，意识也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有时，她能模糊地认出沈阅和林母，嘴唇嚅动着，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有时，她又会陷入一种茫然的、仿佛不知身在何处的空洞状态，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对周围的呼唤毫无反应。
但无论如何，那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被打破了。每一次她眼皮的颤动，每一次手指的微勾，甚至只是喉咙里一声无意识的轻响，都足以让守在外面和里面的人心脏揪紧，又暗自庆幸。
沈阅几乎是以病房为家了。他依旧穿着那身皱巴巴的西装（助理后来给他送来了一套换洗衣物，但他似乎忘了换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却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光。那不再是商场精英的锐利精光，也不是最初守在门外时的绝望死寂，而是一种混杂着疲惫、忐忑、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遵循着医生的每一个指令，学习着如何用棉签沾水林晚干裂的嘴唇，如何在她因长时间卧床而不适时，配合护士帮她做最基础的翻身。
他不再提公司，不再提外面的一切。他的世界，仿佛真的只剩下这间病房，和病床上这个正在与命运艰难拔河的女人。
然而，世界并没有忘记他。
这天下午，林晚难得地清醒了稍长一段时间，虽然依旧虚弱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许多，甚至能对着林母努力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微弱、却足以让林母泪流满面的笑容。沈阅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心头百感交集，既酸涩又温暖。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不是他常用的那部，而是那部几乎被他遗忘的、处理紧急公事的备用手机。他原本不想理会，但震动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执拗。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再次陷入浅眠的林晚，和对沉浸在喜悦中的林母做了个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走廊里，他接起电话。
“沈总。”电话那头是他最得力的、也是目前唯一还在勉强支撑局面的副总裁，声音疲惫而沉重，带着一种大势己去的沙哑，“……清算组，己经正式进驻公司了。资产冻结程序启动，所有账目被封存……银行那边的债务重组谈判，破裂了。”
消息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沈阅早己麻木的神经上。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副总裁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汇报着他商业帝国最后的、程序性的死亡。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太多悲伤。他听着那些曾经让他殚精竭虑的数字和项目，此刻变成了一串串需要被清算、被剥离、被废弃的代码，内心竟奇异般地平静。
“……根据初步评估，在优先清偿银行债务和员工安置费用后，您个人名下的资产，包括股权、房产、投资……可能……所剩无几，甚至……会出现巨额个人连带债务。”副总裁的声音到最后，几乎低不可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烟火与霓虹 带着一丝不忍。
沈阅沉默地听着，目光穿过走廊，落在病房门上的那个小窗上。里面，是他如今全部的世界。
“知道了。”他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按程序走吧。该承担的责任，我不会回避。辛苦你了，老周。”
挂了电话，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雪了。他曾经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写字楼里，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觉得自己拥有整个世界。而现在，他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可能即将背负巨债，一无所有。
可他心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踏实。
他失去了一切攀附而来的浮华，却仿佛在谷底触摸到了真实的地面。
他转身，准备返回病房。却在推开门的瞬间，动作顿住了。
病床上，林晚不知何时己经醒了。她没有看他，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静静地落在病房角落里那台小小的、正在无声播放新闻的壁挂电视上。
电视屏幕上，没有画面，只有一行滚动字幕。财经频道惯用的鲜红色字体，醒目而刺眼：
【昔日科技新贵沈阅公司正式进入破产清算程序，巨额债务恐难清偿】
字幕无声地滚动着，一遍，又一遍。
沈阅的心猛地一沉，脚步僵在门口。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掩饰，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晚的目光，缓缓地从电视屏幕移开，落在了他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和空洞，也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怜悯，或者嘲讽。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沈阅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平静。平静之下，仿佛有万千情绪翻涌而过，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了然的、带着无尽疲惫的……通透。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那插着留置针、苍白消瘦的手，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耗费了巨大力气的动作，微微抬起，手指几不可查地，向他这个方向，轻轻勾动了一下。
不是一个清晰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肌肉牵动，虚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但沈阅看懂了。
他的眼眶瞬间通红，鼻根酸涩难忍。他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大手，轻轻包裹住她那只冰凉而脆弱的手。
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握着。目光再次转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悠远而平静，仿佛刚才那则关于他帝国崩塌的新闻，与她，与他们此刻的交握，存在于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
一场无声的清算，仿佛在这交握的双手与平静的目光中，悄然完成。
他失去了整个喧闹浮华的世界。
却在这个寂静的、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白色空间里，握住了唯一真实的存在。
尽管前路依旧迷茫，债务如山，未来堪忧。
但至少在此刻，他握着她的手，感受到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脉搏，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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