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又仿佛被瞬间压缩。
沈阅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抵着床沿，身体因剧烈的情绪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那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呜咽在病房低低回荡，与呼吸机调整后显得稍显“温和”的轰鸣交织在一起。
他不敢抬头，不敢确认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眼睑缝隙是否是自己的又一次幻觉。巨大的希望带来的不仅是狂喜，还有更深切的恐惧——害怕这光亮转瞬即逝，害怕再次坠回那无边的黑暗。
“呃……”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喉咙的、破碎的音节，猝然响起。
声音很轻，几乎被仪器的声音淹没。
但落在沈阅耳中，却无异于一道惊雷！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死死锁住病床上的人。
林晚的眉头紧紧蹙着，似乎正承受着某种不适或巨大的困扰。她的眼睑再次开始颤抖，比之前更加用力，仿佛在与千斤重的闸门搏斗。那条细微的缝隙，再次艰难地、缓慢地，撑开了一些。
更多的、迷茫而黯淡的光，从缝隙中透出。那目光没有焦点，涣散地游移着，扫过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扫过床边冰冷的输液架，最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到了跪在床边的沈阅身上。
目光接触的刹那，沈阅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她的眼神空洞、困惑，仿佛一个在漫长黑暗中沉睡太久的人，突然被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那里面没有惊喜，没有怨恨，甚至没有认出，只有一片茫然的、近乎原始的混沌。
沈阅屏住呼吸，连呜咽都死死卡在喉咙里。他仰着头，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一点点惊扰，就会让这刚刚凝聚起的光芒再次消散。
他看到她干燥起皮的嘴唇，在呼吸面罩下，又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的气流声。
她在努力。
努力地想说话。
沈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前倾，耳朵几乎要凑到她的唇边。
“……是……”又一个破碎的音节，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点，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虚弱，“……谁……？”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沈阅的胸膛！
她……不认得他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是病情影响了记忆？还是……她根本不愿认出他？
“是我……晚晚，是我……”他几乎是扑上去，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急切地想要确认自己的存在，“我是沈阅！沈阅啊！”
他不敢碰她，只能徒劳地用手指着自己泪痕交错的脸，试图唤醒她的记忆。
林晚涣散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那空洞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凝聚、挣扎。她的眉头蹙得更紧，像是在努力翻搅着沉重粘稠的记忆泥沼。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沈阅的心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疯狂摆荡，几乎要不堪重负。
终于。
就在他几乎要被那茫然的注视逼疯的时候，他看到，林晚那空洞的眼底，极深处，仿佛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火星，倏地闪动了一下。
那涣散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极其短暂的凝聚。
她的嘴唇再次嚅动，这一次，发出的音节依旧微弱，却带着一丝模糊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轮廓。
“……沈……？”
只是一个姓氏。一个模糊的音节。
但足够了！
对于沈阅来说，这一个字，胜过世间所有的声音！
“是我！是我！晚晚！你认出来了是不是？你认得我！”他再也无法抑制，泪水奔涌而出，激动得语无伦次，想要去抓她的手，又在半空僵住，只能用力地点头，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又像个终于被赦免的囚徒。
林晚没有再发出声音。那刚刚凝聚起一丝光亮的眼神，似乎因为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又重新变得涣散而疲惫。眼睑沉重地、缓缓地，再次合拢。
但她放在被单上的右手食指，却在他激动的声音中，再一次，极其轻微地，弯曲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
像是在确认。
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混乱中，终于抓住了一丝熟悉的、可以依附的……哪怕是带着痛楚的……真实。
沈阅看着那再次合拢的双眼，看着那微微弯曲后便不再动弹的手指，整个人虚脱般地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泪水和笑容混杂的表情。
她认了。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音节，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她在那片苏醒的迷雾里，认出了他。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漫长复苏路上，第一个，也是最艰难、最珍贵的一个里程碑。
门外，一首紧张注视着里面的林母，看到沈阅在地却又带着笑意的侧脸，看到女儿那再次平静下来、却似乎与之前死寂不同的睡颜，她缓缓地、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一首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倚在门框上，任由喜悦和疲惫的泪水，静静流淌。
认了。
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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