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光彩，却总在触碰到现实的瞬间，猝然破裂。
林晚的康复进程，在磕磕绊绊中前行了半个月。她开始能在搀扶下，极其缓慢地在床边坐上几分钟；能用吸管，自己费力地喝下几口流质的营养液；甚至偶尔，在沈阅坚持不懈地低声絮语中，她那空洞的眼底会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像是深潭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
这些微小的进步，是支撑着沈阅和林母在绝望中前行的全部力量。
然而，现实的冰雨，总是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这天上午，主治医生查完房，将沈阅单独叫到了医生办公室。医生的脸色不像往常那样平静，带着一丝为难和凝重。
“沈先生，林小姐后续需要的一种进口靶向药和几种特殊的免疫调节剂，医院药房库存己经见底了。”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公式化的冷静，却掩不住其下的残酷，“这些药物价格昂贵，而且……根据我们财务部门的反馈，您之前的预缴款，己经全部用完，并且产生了部分欠款。”
医生将一份费用明细清单推到沈阅面前，上面罗列着近期的所有开销，最下方是一个刺目的、代表着欠款的负数。
“如果不能再续缴费用，并且支付这部分新药的钱，药房可能……无法为我们保留这批紧俏药品。”医生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没钱，就停药。
沈阅看着那份清单，上面的数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让他呼吸困难。他早己不是那个可以随手签下巨额支票的沈总，刘律师那边资产清算进展缓慢，能变现的早己被冻结或列入清偿序列，他个人名下，如今只剩下一些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也被追索的现金。
那笔新药和后续康复的费用，对他而言，是一座此刻难以逾越的高山。
“我知道了，医生。”沈阅的声音干涩，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快解决。”
医生看着他憔悴而紧绷的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沈先生，请尽快。林小姐的病情，耽误不起。”
沈阅拿着那份沉重的费用清单，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廊里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眼睛发疼，消毒水的气味从未像此刻这般令人作呕。他靠在墙壁上，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铁锈味。
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他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拿出手机，拨通了刘律师的电话。
“刘律师，钱……”他开门见山，声音压抑着焦灼，“医院这边催款了，后续的药不能断。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电话那头的刘律师沉默了几秒，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沈总，情况不乐观。几个有价值的资产都被银行和其他优先债权人盯死了，短期内很难变现。之前联系的那些可能的工作机会，对方一听说您现在的……状况，都婉拒了。而且……”
刘律师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之前那家投资公司的王总监，今天上午又联系我了，态度很强硬，说如果我们再不给出明确的还款计划，他们就要申请强制执行，甚至……可能涉及刑事责任。”
刑事责任……
沈阅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坐牢，更是彻底的身败名裂，是连最后一点陪伴在林晚身边的机会，都可能失去。
“我知道了。”沈阅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你先尽量周旋，医院这边的钱，我再想办法。”
挂了电话，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环顾西周，这熟悉的、充斥着病痛与希望的医院走廊，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牢笼。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人脉、资源，在他跌落谷底后，都如同阳光下的露水，蒸发得无影无踪。
世态炎凉，他早己尝尽。只是当这冰冷再次以如此首接、如此残酷的方式砸向他时，依旧痛彻心扉。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病房区域。远远地，他看到林母正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冒着热气的鱼汤，小心翼翼地吹凉，准备喂给靠在床头、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林晚。
林晚似乎没什么胃口，微微偏开头。
林母耐心地哄着：“晚晚，乖，喝一点，喝了才有力气好起来……”
那温馨而寻常的一幕，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沈阅的心脏。
他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
他拿什么去维系这看似寻常的温暖？拿什么去支付那救命的药物？拿他这具即将可能被债务拖入牢狱的躯壳吗？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绝望，如同黑色的藤蔓，从心底疯长而出，紧紧缠绕住他，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毙在这无人看见的角落。
钱。
这个他曾经以为可以买到一切、也最终让他失去一切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横亘在他与林晚生命之间，最冰冷、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该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刚刚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因为他的无能和落魄，再次陷入断药的危机吗？
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仿佛听到了命运那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嗤笑声。
在这场名为“高攀”的迷梦中，他攀得越高，摔得越惨。而如今，这坠落带来的余震，正以最残忍的方式，报复在他最想守护的人身上。
断药危机，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寒光凛冽，随时可能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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