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锦瑟院主室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两张各怀心事的面容。
苏梦溪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微微颤动,泄露了她并未沉睡的事实。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萧绝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探究与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要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深处的震撼与凝重。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秒都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空间能力的暴露,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也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在这个信奉鬼神、视异端为妖孽的时代,她无法预料萧绝会作何反应。是恐惧?是厌恶?还是将她视为可利用的奇珍异宝,抑或是……需要被清除的威胁?
每一种可能,都让她如坠冰窟。
萧绝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梨花木圆凳上,背脊挺首,如同山岳。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刺客致命一击被无形之力化解,那绝非任何己知的武功内力所能解释。联想到她神乎其神的医术,那些长势异常、药效惊人的草药,以及她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冷静与认知……
一个荒诞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猜测,逐渐在他心中成型。
她,或许并非此世之人。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与骇然,但奇异的是,其中夹杂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探究欲。就如同发现了一座前所未见的、蕴藏着无尽秘密的宝山。
他看着她苍白而脆弱的侧脸,想起她平日里对着药圃时专注柔和的眼神,想起她面对瘟疫时毫不犹豫站出来的担当,想起她拒受金银只求药材的纯粹,甚至想起她被他气得跳脚时那鲜活生动的模样……
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是妖孽?
她或许有着惊世的秘密,但她从未用这秘密害人,反而一次次用它来救人,来帮助他。
那么,她的秘密是什么,还重要吗?
不,重要的不是秘密本身,而是她这个人。
萧绝深邃的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静。他缓缓起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际渐渐泛起一丝微弱的蟹壳青。
苏梦溪终于无法再假装下去,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萧绝那挺拔而沉默的背影。他站在那里,仿佛为她挡住了窗外一切的风雨与未知。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苏醒,萧绝缓缓转过身。晨曦微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冷峻的眉眼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一时无言。
苏梦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还是萧绝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微哑,却异常平稳:“醒了?感觉如何?”
他没有问昨晚那诡异的一幕,没有质问她的秘密,只是如同最寻常的问候。
苏梦溪怔了一下,才低声道:“好多了。”
萧绝走到床边,重新坐下,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昨夜之事,墨影己处理干净,不会再有外人知晓。”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这世上,总有些……超出常人理解之事。本王不知你身上究竟有何隐秘,亦不想追问。”
苏梦溪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不追问?
萧绝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你只需记住,无论你来自何处,身负何种秘密,既然你现在是本王的王妃,那么,你的秘密,便是本王的秘密。只要本王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周全,绝不会让任何人,以此伤害于你。”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击在苏梦溪的心上。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只有一句沉甸甸的、基于现实与责任的承诺。但这承诺,在此刻,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能打动她。
他选择了接受,选择了守护。
巨大的冲击让苏梦溪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穿越以来,独自面对陌生世界的惶恐,背负秘密小心翼翼隐藏的艰辛,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她迅速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低垂的眼睫,萧绝心中微软,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锦被外、依旧有些冰凉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有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他低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苏梦溪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彻底瓦解。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仿佛从中汲取着勇气和力量。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与猜忌,而是流淌着一种无声的、达成了某种重要共识的宁静。
过了许久,苏梦溪才抬起头,眼眶还带着微红,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澈与冷静。她看着萧绝,轻声问道:“王爷……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不害怕吗?”
萧绝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傲然与霸气:“本王征战沙场,什么诡异莫测的局面未曾见过?你虽有隐秘,但心性纯良,行事自有章法,从未主动害人,反而于国于民有功。本王为何要怕?至于好奇……”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本王确实好奇。但本王更愿意相信,终有一日,你会亲口告诉本王。”
他没有逼迫,没有索求,只是表达了他的信任与等待。
苏梦溪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包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王爷,”她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郑重,“我确实……并非寻常之人。有些事,并非我不愿说,而是牵扯甚大,时机未到。但请王爷相信,我苏梦溪,绝不会做任何危害王爷、危害王府、危害南禹之事。”
这是她目前能给出的,最真诚的承诺。
“本王信你。”萧绝毫不犹豫地回答,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收紧。
阳光终于冲破云层,透过窗棂,洒满整个房间,驱散了长夜的阴霾与寒冷,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曾经阻隔着彼此的薄冰。
冰,碎了。
一种崭新的,建立在极致信任与共同秘密基础上的关系,悄然建立。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彼此试探、互相利用的挂名夫妻,而是真正成为了可以托付秘密、并肩前行的……盟友,甚至,是更进一步的存在。
萧绝看着在阳光下仿佛散发着柔光的苏梦溪,心中某个空缺的角落,似乎被悄然填满。
而苏梦溪,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坚定力量,第一次觉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或许……不再是孤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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