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启划拨给林云风的那座盐场，名叫“白沙场”，位于钱塘江入海口附近的一片广阔滩涂之上。
这里曾是大唐官府重要的盐业产地，但随着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力减弱，私盐泛滥，官盐滞销，盐场早己荒废多年。剩下的，只有几百户世代以煮盐为生的盐户，和一些破败的盐田、仓库。
当林云风带着张明和孟轲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感激，而是敌意。
盐场的主事，是一个名叫刘黑七的盐头。此人身材干瘦，皮肤被海风和盐卤侵蚀得又黑又皱，一双三角眼看人时，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狠。
他身后站着几十个手持扁担、盐叉的盐户，一个个面色不善，将林云风等人团团围住。
“这里是白沙场，不是你们这些官老爷该来的地方。”刘黑七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盐块在摩擦，“识相的，赶紧滚！”
孟轲眉头一竖，手己按在了刀柄上。
林云风却拦住了他。
他知道，这些盐户和那些普通的农夫、匠户不一样。他们常年生活在官府的高压和私盐贩子的夹缝之中，养成了极其彪悍和排外的性格。对他们来说，任何外来者，都是想来抢夺他们饭碗的敌人。
用武力，只能镇压一时，却收服不了人心。
“我叫林云风，是朝廷新任命的白沙场盐监。”林云风看着刘黑七，脸上没有丝毫惧色，“我今天来，不是来抢你们的饭碗。我是来，给你们送饭碗的。”
“送饭碗？”刘黑七嗤笑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官府的话，连狗屎都不如！以前的盐监，只知道加税、盘剥，把我们往死里逼！你们，都一样！”
“那你就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样。”
林云风没有再多说废话。他让随行的伙计抬上了一口大铁锅和几袋雪白的白米，当着所有盐户的面，生火，煮饭。
浓郁的米香很快就飘散开来。那些原本还一脸敌意的盐户们，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喉咙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
他们己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白米了。平日里，他们吃的都是些发霉的陈粮和苦涩的野菜。
“想吃饭的，过来排队。”林云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每人一碗，管饱。”
盐户们面面相觑，有些骚动，但没有人敢第一个上前。
刘黑七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知道，林云风这是在收买人心。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面黄肌瘦的妇人，大概是饿极了，第一个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刘黑七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刚要呵斥。
林云风却先一步，亲手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递到了那妇人手里。
“慢点吃，别烫着孩子。”他的语气异常温和。
那妇人接过粥，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盐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默默地排起了长队。
刘黑七的脸色己经难看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精心营造的对峙气氛，被这一碗小小的米粥轻而易举地瓦解了。
“林大人，”他咬着牙走了上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很快就知道了。”林云风看着他，忽然笑了，“刘七爷，我听说，你不仅是白沙场的盐头，暗地里还和几个大海商做着‘无本’的买卖？”
刘黑七的身体猛地一震，三角眼里射出了毒蛇般的凶光。
他做的那些私盐买卖极为隐秘，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矢口否认。
“不懂没关系。”林云风将最后一碗粥递给排在队尾的一个老人，然后擦了擦手。“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再来。”
“到时候，我希望你能想明白，是继续守着你那点见不得光的私盐生意，带着兄弟们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还是跟着我，做一笔能让所有人都吃上饱饭，甚至能穿上绸缎的大买卖。”
说完，他便带着人转身离去，留下了一脸惊疑不定的刘黑七，和数百个捧着饭碗、心思各异的盐户。
回去的路上，张明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走了？万一那个刘黑七不肯归顺呢？”
“他会的。”林云风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因为，我给了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荒凉的盐场，“我己经在那片土地上，埋下了一颗种子。现在，只需要等它自己生根发芽。”
他口中的“种子”，是几个由“百眼”里挑选出来的、最机灵也最能吃苦的孩子。他们混在那群领粥的盐户里，此刻己经悄无声息地留在了白沙场。
他们将成为林云风扎进这片顽固土地里的，第一根“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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