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结束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将林晞从那个由算法和理性构筑的陌生世界中唤醒。她微微舒了口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江屿。他正合上笔记本，侧脸在报告厅逐渐亮起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沉浸在思考中的专注光芒。
“还好吗？”他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声音依旧平淡，但林晞似乎能从中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关切的东西。
“嗯，”她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勉强，“很有意思，虽然大部分没听懂。”这是实话，但此刻盘踞在她心头的，不仅仅是听不懂的挫败感，还有一种更为复杂的、酸涩的情绪，正在悄悄滋生。
江屿几不可察地扬了下嘴角，似乎对她的坦诚感到些许有趣。他站起身，将电脑包拎在手里：“走吧。”
两人随着人流朝报告厅外走去。江屿身材颀长，气质出众，即使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显得鹤立鸡群，自然而然地吸引着周遭的视线。林晞跟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在她身上短暂的停留，带着探究、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衡量。她下意识地微微垂首，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报告厅大门时，一个清脆而带着明显惊喜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江屿学长！”
林晞和江屿同时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一个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女生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平板电脑，目光灼灼地落在江屿身上，仿佛他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学长，真的是你！我刚才就坐在后面，看到你了！”女生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你刚才在台下记笔记的样子好认真啊，我都不敢过来打扰。”
江屿看着对方，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颔首：“李薇。”
林晞的心轻轻一沉。他认识她。而且，这个叫李薇的女生，漂亮，自信，看起来和他一样，属于那个闪烁着理性与智慧光芒的世界。
“学长你还记得我啊！”李薇的笑容更加明媚，她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江屿身边的林晞，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又回到江屿脸上，“这位是……？”
“林晞。”江屿的介绍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解释。
“你好。”林晞努力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轻声打了个招呼。她能感觉到李薇的目光在她那身与周围环境略显格格不入的米白色连衣裙上停留了一瞬。
“你好。”李薇的回应带着一种社交礼仪上的敷衍，随即又热切地转向江屿，“学长，刚才陈教授讲的那个关于对抗生成网络的优化问题，我有一点不太明白的地方，就是关于损失函数的设定……”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靠近了一步，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江屿，手指在上面划动着，“你看这里，如果按照论文里的方法……”
江屿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他微微倾身，看向屏幕，眉头习惯性地微蹙，开始专注地思考李薇提出的问题。
“这里的关键在于梯度平衡，”他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用的是林晞完全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你可以参考一下上周arXiv上新挂的那篇论文，编号是1903.07294，里面提出了一种动态加权的方法……”
李薇听得十分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两人你来我往，讨论得十分投入。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由共同知识和兴趣构筑的屏障，将林晞彻底隔绝在外。
林晞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讨论的身影。李薇微微仰头看着江屿，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求知欲，而江屿则低垂着眼眸，耐心解答，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迷人。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滋味，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涌起，迅速弥漫到西肢百骸。
她像是一个误入他人领地的局外人，手足无措，格格不入。她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甚至连插一句话的立场和话题都没有。只能像个背景板一样，安静地、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和另一个与他如此“相配”的女生，进行着酣畅淋漓的交流。
这种认知，比刚才在讲座上完全听不懂带来的挫败感，更让她难受百倍。
她忽然想起苏小小曾经开玩笑说过的话：“晞晞，像江屿这种级别的男神，身边肯定围绕着无数优秀的追求者，你可要看紧点！”
当时她只觉得是玩笑，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漂亮自信、并且能与江屿在专业领域顺畅沟通的李薇，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原来，她所以为的“靠近”，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那三步的距离，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个属于他的世界里，有太多像李薇这样，能够与他并肩同行、理解他思想闪光点的女生。
而她，除了那颗卑微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喜欢，还有什么呢？
一股温热的酸意猛地冲上鼻尖，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用力到泛白。
“原来是这样！谢谢学长！你真是太厉害了！”李薇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看向江屿的眼神几乎要放出光来，“那我回去再仔细看看那篇论文！学长，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不懂的问题，可以再请教你吗？”她拿出手机，动作自然流畅，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林晞的心猛地揪紧了。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等待着江屿的回应。他会答应吗？像他这样冷淡的人，会轻易给别人联系方式吗？
江屿的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看了一眼李薇递过来的手机二维码，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立刻动作。
这几秒钟的沉默，对林晞而言，如同漫长的煎熬。
就在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江屿淡淡开口：“有问题可以发我邮箱。地址在学院官网个人信息页有。”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啊……好的，谢谢学长！”她收回手机，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江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他像是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转过头，看向一首低着头的林晞。
“走了。”他说。
林晞猛地回过神，慌乱地抬起头，对上他平静的目光。她不确定他是否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和那些翻涌的、见不得光的小情绪。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涩。
江屿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外走去。林晞赶紧跟上，脚步有些凌乱。在经过李薇身边时，她能感觉到对方投来的、带着一丝探究和或许还有点点不甘的视线。
走出报告厅，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林晞默默跟在江屿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地上他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挥之不去的、酸涩的闷胀感。
她原本以为，他带她来听讲座，是愿意让她进入他的世界。可现在她才明白，她只是得到了一个“参观”的机会，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世界的轮廓。而真正在那个世界里与他同行、与他交流的，是像李薇那样的人。
一种名为“醋意”的藤蔓，在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角落里，悄然破土而出，带着尖锐的刺，缠绕着她那颗本就充满不确定性的心。
江屿似乎并未察觉身边人汹涌的内心活动，他的步伐依旧从容，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刚才那段插曲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了一段路，快到分岔路口时，他忽然放缓了脚步，侧头看了她一眼。
“刚才那个，”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是计算机系大二的，之前在项目组里帮过忙。”
林晞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突然解释这个。
他……是在向她解释吗？
为什么？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还是……仅仅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她抬起头，看向他。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却照不进底，她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哦。”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
江屿看着她有些茫然又带着点委屈的表情，沉默了几秒，然后移开视线，淡淡道：“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
是指不用在意李薇这个人？还是不用在意刚才那段被冷落的插曲？
林晞不明白。但她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安慰或安抚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就事论事的告知。
心里那点刚刚因为他主动解释而升起的微小雀跃，瞬间又被更大的失落和酸涩所覆盖。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她所在意的，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巨大的、让她感到无力和恐慌的差距。
醋意的萌芽，并非源于某个特定的竞争者，而是源于对自身无法企及他所在世界高度的、深刻的自卑与不安。
这份悄然滋生的酸涩，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圈圈涟漪，也为这场限定的心动，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名为“现实”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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