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裹挟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叶危扣紧大衣领口，余光扫过街角装作遛鸟的灰衣人。他不着痕迹地将任沐肖往内侧带了带，大衣扫过她发颤的指尖。
"不能去。"叶危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他的银表链在袖口若隐若现，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叶雄今早特意让我们整理文件，却又在提及'菊水计划'时骤然收口，这分明是在试探。叶雄老奸巨猾，从他说出'菊水计划'那刻起，我们就被盯上了。"他看着任沐肖冻得发红的鼻尖，伸手将她围巾又紧了紧。
任沐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整理文件时，叶雄透过袅袅鸦片烟雾投来的审视目光。那些夹杂在空白信纸上的火漆印，此刻仿佛化作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可细菌战的时间很近了。"她话音未落，便被叶危按住手腕。
"留得青山在。"叶危的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试图平复她急促的心跳，"先回别馆，把情报整理好，之后想办法甩开那些尾巴。"他转过身，"叶雄的眼线肯定能摸到城隍庙，我们就等他松懈。"
任沐肖攥着口袋里被体温焐热的钢笔，想起在叶府整理文件时，叶雄突然将翡翠扳指重重拍在桌面的声响。还有那些夹杂在粮饷单里的密电抄本，标注着日文片假名的坐标图，此刻都化作她笔下亟待梳理的生死讯息。"好。"她点头，靴底碾过结冰的石板路，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叶府高墙内，叶雄半躺在虎皮褥子上，翡翠烟枪在玛瑙烟缸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他们回别馆了？没再出去？"老人三角眼微眯，烟嘴处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当手下点头确认时，他突然将烟枪狠狠砸在案几上，震得鎏金茶盏里的茶水西溅。
"去盯着别馆的厨子，"叶雄从袖中掏出张泛黄的密电，上面关东军的樱花印记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看看他们最近采购的食材里，有没有夹带纸条。"他捻起密电凑近油灯，火焰将"菊水三号提前启动"的字迹映得通红，"还要紧紧盯着那个女的。阿危身边突然多了这么个会算账的，倒像是平田那个老狐狸安的钉子，叶危那小子，越来越让我不放心了。"
别馆的油灯昏黄如豆。任沐肖伏在案前，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她特意用从叶府带出的废弃公文纸书写，墨迹干了之后，又在表面轻轻刷了层米汤，这是杨知苏教她的密写方法，需用碘酒涂抹才能显出字迹。窗外的北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棂，她却浑然不觉，首到叶危端着热粥推门而入。
"歇会儿。"叶危将粗陶碗放在桌角，粥面漂浮的油花映着灯光，"写得怎么样了？"他瞥见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出了那是将关键信息编成只有他们能看懂的暗语："元月雪，十二莲，菊开三朵染黄泉"。
任沐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喝了口粥暖胃："两份都写好了。"她从抽屉深处摸出用油纸包好的情报，"一份藏在你那本《资本论》的夹页里，另一份......"她指了指窗台上的蝴蝶兰，"在花盆底部的暗格里。"叶危蹲下身，将纸小心折叠成银票模样。他指尖的旧疤在火光下泛着淡粉色，作者“X朝杨R”推荐阅读《叶落任潮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是某次情报交接时为了周旋不小心被日军刺刀划伤留下的，"我明天去绸缎庄买布，你留在这儿......"
"我要和你一起去。"任沐肖抬头，发梢扫过他的下巴。她想起在屯门时，铃木的眼线如何如影随形，"两个人更容易混淆视听。"她将写好的情报塞进旗袍内衬，丝绸与皮肤相贴的凉意，却不及此刻心中的寒意。
接下来的日子，叶府的书房成了最危险的战场。任沐肖强忍着胃部翻涌，整理着标注着"医用物资"的清单，实则是细菌战的运输路线；叶危则在核对军饷调拨单时，用钢笔尖在页脚划出不易察觉的箭头，指向日军据点的位置。每当叶雄踱到桌前时，两人便默契地讨论着无关紧要的账目，任沐肖甚至还会用用保定方言打趣叶雄："叶老爷这算盘打得，比俺们村的老会计还精哩！"
腊月二十三的清晨，保定城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叶雄倚着雕花栏杆，看着叶危和任沐肖坐上马车，翡翠扳指在他指间转动出冷光："去采购些年货吧，记得给小任丫头买支金步摇。"他的笑容里藏着算计，"小年儿了，该让年轻人乐呵乐呵。"
马车碾过石板路的颠簸中，任沐肖的手始终紧攥着藏在袖中的情报。叶危看似悠闲地掀起车帘，实则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后方，三辆挂着棉布帘的驴车，正不紧不慢地缀在百米开外。
"从绸缎庄后门走。"叶危突然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大衣口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城隍庙的偏殿内，闻捷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木雕小人儿纷纷倒地。"狗日的畜生！用老百姓当活靶子......叶雄那个老匹夫，不得好死！"他转头对身后的游击队员喊道："立刻通知各据点，让乡亲们千万不要喝生水！老周，你带人去破坏水厂管道！"他的驳壳枪重重砸在华北地图上，枪口指着标注着水源地的红点，他转头看向叶危，眼底燃烧着怒火，"你们俩这次立了大功！"
话音未落，小柱子裹着寒风冲了进来，棉袄上还沾着芦苇絮。"任姐姐！"少年的眼睛在见到任沐肖的瞬间亮如星辰，却在瞥见桌上的情报时突然噤声。他攥紧腰间的木制手枪，喉结滚动："是和小鬼子有关的事儿？我能帮忙！"
任沐肖蹲下身，拂去少年睫毛上的雪粒。她想起在屯门时，自己也曾像小柱子这般天真地以为善恶分明，首到亲眼见过战火中的人间炼狱。"等过了年，姐姐教你认字，"她将一枚从叶府顺来的银元塞进少年掌心，"认得字，才能看懂鬼子的密信。"
小柱子郑重地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冻得通红的手指小心翼翼展开，里面是用芦苇编的蝴蝶："任姐姐，送给你。等我当了大英雄，就去屯门找你！"说完就转身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叶危揽住任沐肖的肩膀，在寒风中为她挡住纷飞的雪片。他望着小柱子逐渐远去的背影，想起白洋淀的渔民曾说过："再冷的冬天，芦苇根在冰下也活着。"此刻少年单薄的身影，恰似寒风中倔强挺立的芦苇，承载着这个民族不屈的希望。
"该走了。"叶危低声道，带着她拐进狭窄的胡同。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任沐肖突然想起叶危说过的话："在黑暗里走得久了，总要成为照亮别人的光。"而此刻，他们手中的情报，便是刺破这凛冬最锋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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