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政厅走廊里，叶危踩着满地狼藉的文件快步前行，军靴碾过散落的情报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转角处传来皮靴叩地的沉重脚步声，铃木一郎带着几名特务迎面而来，军刀穗子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铃木君行色匆匆，可是有要务在身？"叶危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
“比不上叶危君，你很清闲？”铃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镜片在阴影中闪着寒光，“怎么，不去整理你的物资清单，反倒关心起我的行踪了？”叶危的动作顿了顿："铃木君说笑了。"他的目光扫过对方肩章上新添的勋章，"同窗之谊，共事之情，岂敢忘怀？方才不过是去处理些私事。"
"私事？"铃木突然逼近，一股雪茄味扑面而来，"我倒有件公事，不知叶危君可有兴趣？"他故意拉长语调，军刀穗子扫过叶危笔挺的西装裤。
叶危的目光扫过铃木身后特务手中的镣铐，心脏骤然缩紧，“哦？看铃木君这阵仗，是抓到重要人物了？”
铃木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惊飞了天花板角落的飞蛾：“确实是个‘大人物’。”他故意拖长语调，用日语说道，“要不要跟我去审讯室‘开开眼界’？”
“荣幸之至。”叶危颔首，紧随铃木走向审讯室。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每下一级台阶，他的心跳就更急促一分。他在脑海中飞速构思说辞——赵岩的教师身份、两人在学术会议上的往来、甚至可以伪造几份合作研究的手稿，只要能暂时稳住铃木，就有机会寻找转机。
审讯室的铁门被铃木的军靴踹开时，铁锈粉末簌簌落在赵岩染血的棉袍上。这个曾在杭州教孩子们念"床前明月光"的教师，此刻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月白色长衫早己被鲜血浸透，头发凌乱地贴在布满血污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炬。当他看到走进来的叶危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被决绝取代。
铃木把玩着牛皮鞭，鞭梢上的铜刺在灯下闪着冷光，"这位赵先生，自称是屯门师范的国文教员。"
叶危的皮鞋碾过地面的血水，在赵岩面前站定。赵岩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吐出什么，却被叶危抢先开口：“铃木君，这一定是场误会。”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这位确实是屯门师范的赵岩老师，我们前年还合作过教育调研的课题。”他快步走到刑架前，目光扫过赵岩身上的伤痕，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赵老师温文尔雅，怎么可能是地下党？”
铃木从特务手中拿过一个牛皮纸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铁桌上，密电码本、微型发报机零件，还有一枚刻着“屯门联络站”的铜章。“叶危君记性真好，”他用军靴踢了踢地上的物证，“不过这些东西，总不会是教学道具吧？”
叶危的大脑飞速运转，正要开口辩解，赵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铁链与刑架碰撞发出震天响：“叶危！你这个汉奸走狗！”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别在这儿假惺惺的！你替日本人做事，早晚不得好死！”
"叶危君，他脾气不小啊。"铃木用鞭梢挑起赵岩的下巴，"他不仅骂你，还骂我们大日本帝国。”“他是学者脾气。"叶危打断他，上前一步挡住铃木的动作。叶危明白赵岩的用意，他是在故意划清界限，不让自己被牵连。眼眶骤然发热，但他必须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对铃木说：“铃木君，你也看到了，赵老师许是受了惊吓，胡言乱语罢了。”
“受惊吓？”铃木冷笑，突然拔出军刀，刀尖抵在赵岩的下巴上，“我看他是骨头硬！”他转头看向叶危，眼中满是嘲讽，“叶危君，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前些年在南京，他还发表过他特有的文学见解。"他从公文包掏出份《屯门教育月刊》，指着赵岩撰写的《论日语助词的汉语渊源》，"这样的人才，杀了太可惜。"
"人才？"铃木突然爆发出大笑，武士刀在血水中泛着诡异的光，"平田将军马上就到了！到时候让他亲自看看，这是什么样的'人才'！"
赵岩猛地啐向铃木，血水溅在对方的军装上：“小鬼子！你们侵略我们的土地，杀害我们的同胞，迟早会被赶出去！”他的目光扫过叶危，带着无声的嘱托，“我就是地下党！屯门联络站的每一个人，都会继承我的遗志！你们杀了我，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出来！”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平田将军带着副官走了进来。他绕着刑架踱步，打量着遍体鳞伤的赵岩，突然鼓起掌来：“真是位有骨气的英雄。”他用流利的中文说道，“不如归顺大日本帝国？我们会给你高官厚禄，让你发挥才能。”他踱步到赵岩面前，伸手想扶正对方歪斜的衣领，却被狠狠甩开，"但帝国的尊严不容挑衅。"
赵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平田的军装上："呸！想让我当汉奸？做梦！"他转头看向叶危，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随即又被怒火填满，"叶危，你这个卖国贼！有本事就看着我死！我赵岩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魂！想让我背叛祖国，做梦！”
平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对铃木使了个眼色。酷刑随即开始，烙铁烫在皮肉上的滋滋声、鞭子抽打的噼啪声、赵岩压抑的闷哼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把尖刀刺在叶危心上。他看着赵岩一次次昏过去，又被冷水浇醒，却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吐露半个字，不忍再去看。
铃木趁机进言："将军，此人冥顽不灵，留着只是祸患！"他抽出电棍，电流在黑暗中发出兹拉声响，"不如明日就在中心广场公开处决，杀鸡儆猴！"
“也好，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平田整理了一下军装，语气冰冷，“明日一早，把他带到中心广场处决，让那些不安分的人看看，反抗帝国的下场。”
叶危想起杭州那个抱着女儿微笑的男人，想起他信里写的"等囡囡长大，带她去看西湖的荷花。”“将军！"叶危连忙上前一步，拦住正要离开的平田：“将军！赵岩在教育学领域颇有造诣，我们正在筹备的‘日中友好学校’还需要他这样的人才！”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恳切，“不如将他暂时关押，日后或许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至少给他一个月时间，若不能为帝国所用，再处决也不迟！"
平田盯着叶危激动的脸，突然笑了："叶危君对这个中国人，倒是格外上心啊。我知道你是中国人，会同情自己的同胞。”他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叶危的肩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他触犯了帝国的尊严，必须严惩。至于人才，中国地大物博，有的是愿意与我们合作的人。而且帝国的耐心是有限的。"他转身时军刀重重拍在叶危肩头，"明日正午，中心广场。叶危君，希望你能学会割舍。"
“可是将军——”叶危还想继续争取，却被平田打断。
“叶危君，”平田的脸色变得严肃，“为了帝国大业，不能有妇人之仁。你先下去吧，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赵岩猛地抬头，仅剩的镜片反射着瓦斯灯的光："我女儿的名字，叫'念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力量，"记住这个名字，等你们被赶出中国的那天，她会指着你们的墓碑说：'看，这就是侵略者的下场。'"
叶危想起照片上那个在襁褓中微笑的女婴，想起赵岩信里写的"盼她长大，能见山河重整"。
"八嘎！"铃木的鞭子狠狠抽在赵岩背上，血花溅上他的白手套，"给我打！打到他服软为止！"铃木发出得意的轻笑，用靴尖踢了踢赵岩的腿。看着平田远去的背影，转头对叶危露出胜利者的狞笑："叶危君，有些东西，不属于你，就别强求。"他抬手示意宪兵带走赵岩，铁链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他走得'体面'些。"
叶危望着平田决绝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铃木那张写满胜利者得意的嘴脸，只觉得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他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挽救战友的生命；明明手握权力，却要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地周旋。
走出审讯室，冰冷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将赵岩的呻吟声隔绝在内。叶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赵岩刚才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对信仰的坚定和对祖国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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