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政厅的日历被海风掀起边角,赵岩牺牲后的第七个清晨,任沐肖在唐楼的镜子前系着珍珠项链,她要陪着叶危去参加一次亲善晚会。镜中的倒影微微晃动,映出她眼底未散的血丝,这几日,她和叶危在铃木的明枪暗箭中如履薄冰。
铃木开始频繁检查叶危的文件,在会议上突然要求他重新复述机密内容;或是故意在任沐肖整理档案时,带着副官闯进来,用军刀挑开文件封口,看着纸张如雪片散落。而叶危夜总是戴着得体的微笑,不紧不慢地用流利的日语回应:"铃木君对工作的严谨,真是让叶某钦佩。"
而平田则像操纵提线木偶的幕后黑手,在两人争执时适时出现。他会拍着叶危的肩膀说"年轻人要团结",也会转头用长辈的口吻告诫铃木"做事不可莽撞"。可任沐肖注意到,每次调解后,铃木看向叶危的眼神就更凶狠一分,仿佛藏着淬毒的箭。
酒会当日,霓虹灯光将酒店大厅染成诡谲的紫色。水晶折射的光落在任沐肖的香槟杯沿,晃出细碎的光斑。叶危的黑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银表链在袖口若隐若现,他正与商会会长寒暄,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底却藏着与这浮华格格不入的冷冽。
“叶危君倒是长情。”铃木端着香槟杯迎面而来,千岛云子的宝石项链在灯光下晃出冷光,“一个秘书,竟日日带在身边。”他的目光在任沐肖身上逡巡,像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叶危转身时,香槟杯在指尖转了个优雅的弧度:“铃木君说笑了。”他自然地将手搭在任沐肖腰间,掌心的温度透过丝绸传来,“沐肖是我的左膀右臂,万一有突发状况,有她在我才安心。”他瞥了眼依偎在铃木身侧的云子,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不像铃木君,有夫人红袖添香,自然无需操心这些琐事。我孤家寡人一个,可不就得靠下属撑场面?”他故意顿住,"不过铃木君,有云子夫人这样的贤内助,还能抽空操心我的私事?"
千岛云子的笑容僵在脸上,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铃木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被不远处的军官叫走,转身融入喧闹的人群时,军靴踩过地毯的声响带着不易察觉的愠怒。任沐肖松了口气,却在转头的瞬间,被不远处的身影惊得心头一震。
贺穗穿着一袭墨绿色缎面礼服,领口的珍珠胸针衬得她原本素雅的面容多了几分艳丽。她端着高脚杯,正与一位日军军官谈笑风生,目光扫过全场,与任沐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
"她怎么会在这儿?"任沐肖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贺穗在医院说"乱世里善意不多见"时的眼神。此刻对方优雅地笑着,用流利的日语讲述着上海的时尚潮流,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与医生身份不符的从容。这个在医院里救了小石头的女医生,怎么会出现在日军举办的酒会上?她是被迫参加,还是另有身份?无数疑问像藤蔓般缠绕住任沐肖的心脏,她下意识攥紧叶危的袖口,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早己认出贺穗。
叶危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这细微的动作在喧闹的宴会厅里几乎无人察觉。任沐肖深吸一口气,端着香槟杯穿过人群,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叶先生,几日不见,倒是愈发精神了。”贺穗主动走上前,礼服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她的目光落在叶危的西装袖口上,那里别着一枚样式别致的翡翠袖扣。
叶危微微颔首,指尖着杯壁:“贺小姐别来无恙。这换了个新造型,差点没认出来。”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却又带着旁人无法察觉的暗语。语气自然得仿佛老友重逢,“这礼服的剪裁,不像是本地的手艺。”
贺穗抬手拢了拢鬓发,珍珠耳坠在灯光下晃出弧度:“叶先生好眼力。这礼服是上海来的老师傅做的,你别说,比起屯门本地的手艺,确实精致不少。”她刻意加重“上海”二字,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任沐肖紧绷的脸。
“哦?”叶危挑眉,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纯手工定制,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三天。”贺穗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带着几分俏皮,“老师傅手快,连夜赶出来的,我今早去取的时候,还热乎着呢。”
“这么厉害?”叶危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地址在哪儿?改日我也带沐肖去做一套,她总说找不到合心意的礼服。”
贺穗报出地址时,语速刻意放缓:“万福街1213号,报我的名字,老师傅能给你们打八折。”她的目光扫过任沐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任小姐要是喜欢,还可以让老师傅多设计几款样式。”
任沐肖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听不懂那些看似寻常的闲聊背后藏着什么秘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涌动的紧张气息,叶危的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贺穗的手指在杯柄上无意识地敲击,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传递着无声的信号。
叶危颔首致谢,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带沐肖去见见平田将军。”他转身时,不着痕迹地握了握任沐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心。带着她转身离开,任沐肖才瞥见贺穗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酒会的虚伪,只有同志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她跟着叶危穿过喧闹的人群,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得让人心慌。
终于走到二楼无人的露台,晚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扑面而来,吹散了酒会上的燥热。任沐肖刚要开口,叶危却先一步转过身,指尖轻轻拂去她发梢沾着的亮片:“别着急,我慢慢说。”
“她是我们的同志?”任沐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你们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传递情报?”
叶危点头,从内袋掏出一支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把玩:“贺穗是上海联络站的联络员,半年前奉命来屯门,以医生的身份掩护。”他望着远处海面的航标灯,灯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刚刚她说的‘上海老师傅’,是我们新的接头人,‘三天赶制礼服’,意思是情报不太紧急且暂时安全,‘万福街1213号’,就是新的联络点地址。”
“那你们提前对过剧本?”任沐肖追问,想起两人对话时的流畅自然,完全不像临时起意,“怎么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回应?”
叶危笑了笑,将香烟重新塞回烟盒:“干我们这行的,早就把各种接头场景的应对方案刻在脑子里了。”他的目光落在任沐肖紧绷的脸上,带着些许温柔,“就像你第一次和闻捷在茶馆接头,不也很快就进入状态了吗?”
任沐肖愣了愣,想起在河北的茶馆,她看着叶危与闻捷用“装修柱子”暗语传递情报时的紧张,再对比此刻的自己,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早己不是那个只会在历史书里感叹战争残酷的旁观者,而是真正融入了这场生死较量。
“那我们今晚就要去联络点吗?”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嗯。”叶危抬手看了看表,银表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酒会结束后,我们扮成去做衣服的客人,正好可以摸清联络点的情况。”他顿了顿,握住任沐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丝绒手套传来,“别担心,贺穗己经提前打过招呼,那里很安全。”
任沐肖点点头,望着露台下方喧闹的酒会大厅,突然觉得那些穿着华服、举着香槟的人,都像是被困在玻璃罩里的木偶,他们沉溺在虚假的繁华中,却不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有无数像叶危、贺穗这样的人,正用生命编织着一张反抗的大网。
“走吧,我们该下去了。”叶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让人看出破绽。”
任沐肖深吸一口气,跟着叶危转身走进走廊。灯光再次照亮她的脸庞,她努力扬起嘴角,学着叶危的模样,将所有的紧张与疑问藏在平静的表象下。当他们重新回到酒会大厅时,贺穗己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只有千岛云子端着酒杯,远远地望着他们,眼神复杂难辨。
叶危端起一杯香槟,递给任沐肖:“陪我喝一杯?”
任沐肖接过酒杯,水晶杯壁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她望着叶危眼中的从容与坚定,突然觉得,那些听不懂的暗语、猜不透的人心,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在这片黑暗的土地上,彼此都是对方最坚实的依靠。
酒过三巡,叶危以“任秘书身体不适”为由,向平田将军告辞。走出军政厅时,夜色己深,街灯在路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叶危开车,任沐肖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既有紧张,又有几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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