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危的皮鞋踩过青石板,发出细了碎的声响。任沐肖默默裹紧旗袍外的披肩跟着叶危,远处钟楼传来的报时声里,还夹杂着百姓为赵岩送葬的啜泣。两人走进墨斋时,杨知苏正在描绘那幅《黄河颂》的字画,毛笔在宣纸上顿出个墨团。
"小董刚回来说,你在刑场上和铃木对峙了?"杨知苏将狼毫笔重重搁在笔洗里,浑浊的眼睛盯着叶危染血的皮鞋尖。
叶危解下围巾搭在竹椅上:"赵兄为革命抛头颅,我总不能让他曝尸街头。"他想起赵岩最后挺首的脊梁,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至少要让他像个中国人那样离开。而且铃木想把赵岩的头颅挂在城墙上,这会激起整个屯门的怒火。"
任沐肖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杨知苏叹了口气,"你这一闹,军政厅的狼崽子们可要盯着你了。铃木那畜生睚眦必报,平田表面宽厚,实则心思深沉。你这次公然驳他面子......"老人的旱烟袋在铜烟锅里捣得咚咚响,"往后在军政厅,怕是步步惊心。"
"我早有准备。目前手头的情报传递己转入地下,知道我身份的,除了沐肖,没有别人。"他望向窗外摇曳的灯笼,压低声音,"连叶雄都蒙在鼓里。铃木就算怀疑,看在叶雄的势力上,也不敢轻易动手。何况我在军政厅的价值,远不止处理几封文件。”任沐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颤意:"叶雄会保你?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叶雄保的不是我,是他在关东军的面子。"叶危的手指划过情报上的密语。
杨知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桌上的砚台微微晃动:"那就好......那就好。"他擦去嘴角的痰渍,"以后尽量别来墨斋了,有紧急情况我就让小董扮成卖货郎去叶公馆。记住,活着才能传递更多情报。"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叶危肩膀,"赵岩不会白死。"
离开墨斋时,叶危特意拉着任沐肖拐进三家不同的书斋之后才回到军政厅。他在"文渊阁"细细比对狼毫的笔锋,宣纸的纹理;又在"集雅轩"和掌柜因为一支湖笔的价格讨价还价,也细心为任沐肖挑选靛青信笺,最后二人在"笔中情"买下了一支镀金钢笔,笔帽上的鎏金花纹在灯下泛着微光。当笔尖在试笔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时,任沐肖突然想起赵岩那本被血染红的《唐宋诗词笺注》,想起扉页上"愿以寸心寄华夏"的题字。
军政厅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铃木的笑声像淬了毒的钢针般刺来:"叶危君这么快就从丧友之痛中走出来了?"他倚在走廊的立柱上,军刀穗子扫过叶危新买的牛皮纸包,"倒是好兴致,还有闲心逛书斋?买钢笔?"
叶危慢条斯理地摘下礼帽,露出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铃木君这话蹊跷。"他转动着钢笔,笔尖在铃木面前划出半道弧线,"我身为中日亲善的使者,帝国的雇员,为帝国效力是本分,可赵岩终究是我的同胞。"他故意用日语的敬语说出"同胞"二字,尾音拖得极长。他突然凑近,雪松香水混着硝烟味扑面而来,"换做铃木君,面对故人惨死,能无动于衷?"
铃木的军刀鞘撞在旁边的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少拿支那人的感情说事!你的诡辩,留着说给平田将军听吧!平田将军若是知道......"
"所以我正要去汇报。不过铃木君在刑场上的冲动,"他看着对方骤然绷紧的脸,"若是传到将军耳中,恐怕......"
"叶危!"铃木的军靴重重碾过地板,"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叶危却只是露出得体的微笑,整理了一下领带:"不敢。我只是提醒铃木君,做事还是要留三分余地。"说着叶危从文件包里抽出照片,那是外国记者偷拍下的刑场骚乱画面,人群中隐约可见铃木举刀的狰狞面容,"比起一个支那人的生死,将军或许更在意帝国的国际形象?"
铃木的三角眼骤然收缩,伸手去抢照片。叶危侧身避开,皮鞋在地毯上擦出闷响:"铃木君,急躁可不是帝国精英该有的作风。"他想起平田书房里那幅《富士山雪景图》,想起平田抚摸画轴时说的"柔能克刚","我这就去见将军,毕竟有些话,当面说才够分量。失陪了,我该去向将军汇报今日的'见闻'了。"
平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檀香混着威士忌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危敲门时,听见里面传来《樱花谣》的留声机旋律。"进来!"平田的声音带着三分醉意。
叶危推开门,看见平田瘫在真皮沙发上,脚边的水晶杯里盛着琥珀色的液体。墙上挂着的天皇肖像在壁灯下泛着冷光,与平田泛红的脸颊形成诡异的对比。
"叶危君来得正好。"平田晃了晃酒杯,冰块撞击声清脆悦耳,"今天刑场上的事,处理得不错。"他招手示意叶危靠近,酒气喷在对方脸上,"铃木那家伙,总是急于立功,做事不计后果。"
叶危弯腰着接过平田递来的威士忌,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低头时,额前碎发遮住了冷笑:"将军英明。不过铃木少佐也是出于对帝国的忠诚,只是方法欠妥,手段过于激进罢了。"他低头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我当时担心,过激的处置会影响帝国在屯门百姓心中的'亲善'形象。所以才出口阻止,毕竟‘民心如潮水’,若是激起民变,恐怕会影响皇军在华南的部署。"
"聪明!"平田突然拍上叶危的肩膀,翡翠袖扣撞得他生疼,"帝国需要的不是莽夫,而是像你这样懂得权衡利弊的人才。"平田的手指停在《大东亚共荣圈》地图上,指尖点在屯门的位置:"叶君看得长远。"他起身时,军靴踏过叶危的影子,"不过铃木虽莽撞,但也是可用之才。你们一个怀柔,一个强硬,当如车之两轮。"老人的三角眼盯着他手中的酒杯,"你们要'团结一心'啊。"
叶危脸上笑意不减:"全凭将军吩咐。"他将酒杯放在雕花茶几上,金属杯底在木纹上压出个浅色的圆痕,"那我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
离开办公室时,叶危在走廊撞见铃木阴沉的脸。对方擦肩而过时,用日语低声咒骂:"别得意太早,叶危!总有一天......"
"期待与铃木君的下一次'合作'。"叶危头也不回地回应,皮鞋踏在大理石上的声响逐渐远去。
夜色渐深,任沐肖在叶公馆的书房里誊写密信,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叶危推门而入时,她抬头看见他疲惫的神色,以及西装袖口若隐若现的威士忌酒渍。
"没事吧?"她放下钢笔,起身替向他走去。
叶危突然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沐肖,你知道吗?"他的声音闷闷的,"在平田办公室时,我真想把那杯酒泼在他脸上......"
任沐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我懂。"她想起赵岩倒下的瞬间,想起刑场上百姓愤怒的眼神,"但我们现在不能冲动,要像你说的,在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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