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像把灼热的刀，劈开了军政厅厚重的雕花木门。叶危刚踏上三楼台阶，就听见平田办公室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他整理了下领带，故意放慢脚步，走廊尽头的挂钟指针正指向十二点十五分，与陆求约定的时间分毫不差。
"八嘎！"平田暴怒的吼声穿透门板，"工人罢工？码头仓库失火？现在整个屯门都乱了，你们就是这样维护共荣的？帝国的计划岂能容这些蝼蚁破坏！"
叶危听见山本联队长苍白无力的解释:“将军息怒！码头工人定是受了共党蛊惑”
平田声调提高说:“都给我滚出去！”
待山本走出办公室后，叶危看站在门口到山本向他投来自求多福的表情，微微点头后抬手敲门。"进！"平田的声音裹着浓重的喘息，叶危推开门，正撞见平田将《屯门日报》狠狠摔在桌上，头版"码头工人请愿加薪，发动暴乱"的标题被红笔圈得支离破碎。
"叶危君！"平田的三角眼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你负责统筹民生事务，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你告诉我原因！"他的手指戳着报纸，袖口的樱花刺绣随着动作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叶危站在平田桌前，姿态恭敬却不失沉稳："将军息怒。工人罢工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棘手的是......"他故意停顿，从公文包掏出封火漆未干的急件，"今早码头仓库突发大火，原定运来的印刷原浆全部付之一炬。"
平田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军票计划的总负责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原浆的稀缺性，这些从日本本土运来的特殊纸浆，不仅承载着经济掠夺的野心，更是维持日军在华统治的命脉。"怎么会失火？"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沉。
"此事由铃木少佐负责监管。"叶危垂眸，镜片遮住眼底的冷光，"属下今早试图联系他，却被告知少佐外出巡查未归。"他将调查报告轻轻推向前："根据初步判断，仓库电路老化引发火灾的可能性较大，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还得问铃木少佐。"
"八嘎！"平田猛地拍案而起，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铃木这个蠢货！军票印刷必须按时完成，帝国的军费、物资调配......"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动。
叶危适时递上茶盏，声音放得更轻："将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依属下之见，当务之急是暂停印刷，优先补发市面上流通的旧版军票。"他从袖中抽出物资清单，"这是现存原浆的详细数据，仅够维持三天常规印刷。"
平田盯着清单上的数字，喉结动了动。窗外突然传来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叶危知道，那是陆求安排的工人游行队伍正逼近军政厅。果不其然，副官突然撞开门，神色慌张："将军！码头工人聚集在广场，要求......"
"让宪兵队驱散！"平田将茶盏重重砸在地上，瓷片溅到叶危脚边，"还有，立刻把铃木给我叫回来！军票印刷全部暂停，先把旧版的空缺补上！"
副官小跑着离开，脚步声在长廊里渐渐远去。叶危望着平田额头暴起的青筋，想起陆求昨晚说的话："平田最害怕的不是罢工，而是军票信用体系崩塌。"此刻，这个老狐狸己经掉进了他们精心编织的陷阱。
叶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起身时刻意放缓动作，让平田看清自己袖口新换的绷带，那是今早用煤油灼烧制造的"工伤"假象。"属下告退。"平田果不其然注意到了，“叶危君，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叶危微微鞠躬说着，“谢将军厚爱。”离开办公室时瞥见了平田抓起电话时颤抖的手。
叶危在楼梯拐角撞见神色匆匆的铃木。少佐的军靴沾着泥点，显然刚从城外回来，胸前的勋章歪斜地挂着，领带皱得像团废纸。"叶危！"铃木揪住他的衣领，"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码头仓库的事......"
"少佐慎言。"叶危掰开他的手，指尖擦过对方掌心的老茧，那是长期持枪留下的痕迹，"将军现在正在气头上，少佐还是先去解释清楚吧。"他故意压低声音，"毕竟，原浆采购可是少佐的分内之事。"
铃木的三角眼闪过杀意，却在听见楼上怒吼声时松开手。叶危望着他狼狈上楼的背影，陆求昨夜说的话在他耳边徘徊："铃木最近在黑市囤了不少军票，一旦印刷延迟，他手里的废纸就会贬值。"
夜幕降临时，屯门的报童们举着油墨未干的报纸穿梭街头。《大众时报》头版用特大号字体写着："军票供应告急？物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配图是粮仓前饥民排队的照片，角落里隐约可见"本报记者摄于今日正午"的字样。
叶危站在叶公馆的落地窗前，看着路灯下争相购报的人群。任沐肖将报纸递给叶危："陆台刚才送来消息，报社那边己经把能挖的黑料都登了。铃木副官的情妇在黑市倒卖军票的事，平田也知道了。"
"明天的军政厅会更热闹。"叶危转动着钢笔，金属笔尖在台灯下划出冷光，"平田不会坐视军票信誉受损，但继续印刷又会加剧通货膨胀。"他突然轻笑出声，"而铃木现在应该正忙着销毁黑市交易的证据。"
任沐肖望着他的侧脸，想到白天在平田办公室，叶危冷静应对质问的模样。那些精心设计的"巧合"，仓库失火的时间、工人罢工的规模、报社爆料的节奏，每一步都像精密的齿轮，环环相扣。
"你怎么就确定平田会相信是意外失火？"她忍不住问。
叶危将钢笔插入墨水瓶，看着墨水缓缓晕开："因为他必须相信。"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军票计划是他在东京高层面前的政绩，一旦承认是人为破坏，不仅计划会被搁置，他的仕途......"
窗外突然响起零星的枪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夜枭。叶危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在码头位置画了个圈。"明天我会再提降低汇率的事。平田现在焦头烂额，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到时候，汇率调整就不再是建议，而是迫在眉睫的'自救方案'。"他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云层中隐隐传来闷雷，"暴风雨要来了，而我们，必须站在风暴的中心。"他转头看向任沐肖，眼神里难得露出一丝疲惫，"沐肖，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子夜时分，叶危伏案修改着军票增发方案。台灯的光晕里，他在文件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谎言重复千遍，就会成为'真相'。"窗外的月光洒在这行字上，像极了审讯室里永不熄灭的白炽灯，照亮那些在黑暗中前行的人，照亮他们用谎言堆砌的、通往黎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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