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门的晨雾裹着焦糊味，叶危踩着青石板路前行时，鞋底碾过不知是谁遗落的军票，脆响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报童举着报纸在街上奔跑，"军票贬值危机！物价疯涨民不聊生"的号外声刺破薄雾，引得路边卖菜的老妪攥紧菜篮，颤巍巍掏出皱巴巴的军票反复查看。挑夫们围在墙根议论，有人将扁担重重杵在地上："西元一斤的米涨到一千二，这日子还怎么过？"
叶危只是默默扣紧风衣领口，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张贴在布告栏的《大东亚共荣经济白皮书》。油墨未干的纸张上，"物价稳定"的标语旁，不知何时被人用红漆喷上"骗子"二字，斑驳的痕迹在晨风里泛着诡异的光。
军政厅的铜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叶危刚解下手套，平田的副官就己经快步迎上来："叶顾问，将军有请！"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昨夜镇压工人的枪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推开办公室的瞬间，叶危敏锐的捕捉到铃木紧绷的后背。少佐的军装皱巴巴的，勋章仍旧歪斜地挂在胸前，平日里嚣张的三角眼此刻布满血丝。平田背对着门，手中的武士刀正一下下敲击着案几，金属碰撞声令人牙酸。
"叶危君，看过今早的报纸了吗？"平田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枪管。
"今早赶路匆忙，还未来得及细看。"叶危微微躬身，姿态谦逊。"不过昨夜接到商会急报，米行存粮只够支撑三日。"话音未落，就看到报纸被平田狠狠甩在桌上，《大众时报》的油墨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头版大幅照片里，被烧毁的军票残片在灰烬中蜷曲如死蛇。
平田的军靴踢翻脚边的废纸篓："八嘎！帝国的信誉，屯门的秩序，全被这些谣言毁了！"他的手指戳着报纸上"军票即将作废"的标题，"叶危君，你说该如何收场？"
叶危拿起报纸，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刻意加粗的"黑市交易内幕"板块，陆求果然得手了。他沉吟片刻，露出为难的神色："将军，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昨天码头仓库失火后，原浆存量己不足常规印刷的五分之一。所以我仍坚持昨日之建议，降低汇率，收紧军票流通......"
"荒谬！"铃木突然暴起，军刀鞘撞在桌角发出巨响，"汇率关乎帝国经济命脉，岂是说降就降？叶危君莫不是被那群暴民蛊惑了？"
"那铃木君可有良策？"叶危反问，声音不疾不徐，"继续用武力镇压？就像昨夜逮捕三百平民那样？"他的目光扫过平田骤然收紧的下颌，"将军曾教导我们，民心似水，宜疏不宜堵。而且你昨日的行径并没有向将军汇报吧？"
这句话成功让平田的脸色阴沉下来。昨夜的镇压行动本是铃木擅自为之，如今消息泄露，舆论矛头首指军政厅的暴政。叶危适时补充："降低汇率或许会引起短期波动，但只要配合粮食配给政策，定能重掌主动权。"
铃木还想反驳，却被平田抬手制止。平田来回踱步，军刀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最终，他停在叶危面前，眼神像审视猎物的鹰："从今日起，军票事务由叶危君全权负责。铃木，你若再擅自行动损害帝国的名誉，就等着切腹自尽吧。"他的尾音被刀鞘撞击声截断，寒意十足。
铃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结动了动，终究低头："是。"
叶危退出办公室时，阳光正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走廊。当皮鞋终于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嘴角不可察觉地扬起一抹弧度。这场用谎言与真相编织的棋局，终于走出了关键一步。
夜幕降临后，叶危开着黑色轿车带任沐肖绕了三条街，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驶入万福街昏暗的巷道。裁缝铺的霓虹灯管依旧缺了半截，陆台警惕地从门缝张望，确认安全后，迅速将两人拉进屋内。
裁缝铺二楼的缝纫机哒哒作响，陆求戴着老花镜，正在给旗袍滚边。那是叶危给任沐肖定制的旗袍。“叶顾问好手段，竟然让平田松了口。那后面就有了周旋的余地。"老人头也不抬，银针在缎面上游走如飞，"今早铃木的副官就被宪兵队带走了。"
叶危取出藏在内袋的军票样本："接下来就需要你们和我进行舆论配合了。我要让平田看到，降低汇率不仅是止损，更是重塑'仁政'形象的契机。"他展开写满数据的纸张，"报社那边，重点渲染黑市奸商囤积居奇，把矛头引向铃木派系。"
陆台眼睛一亮："包在我们身上！码头工人己经串联好了，明天就举着'要饭吃，要公平'的横幅游行。"他摸出几张照片，"这是铃木副官情妇的黑市交易记录，足够报社写三个版面。"
"放心。"陆求抖开绣着并蒂莲的旗袍，绸缎在灯下泛着珍珠光泽，"码头工人己经串联好了，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将旗袍递给任沐肖，"小任同志，这是给你的'战衣'，看看喜欢吗？我一把老骨头，整天待在这儿不是情报就是衣裳了。
任沐肖摸着冰凉的缎面，想起白天报纸上挨饿的孩童。"我们能成功吗？"她轻声问，"就算降低汇率，军票终究是掠夺工具。他们以战养战的政策没有变。"说完抬头看向叶危。
叶危轻轻覆上她攥紧旗袍的手："这只是第一步。"他望向窗外摇曳的路灯，"我们要做的是，让平田看到，用谎言堆砌的'共荣'有多脆弱。当军票连日军自己都不信时的失败。"
任沐肖突然注意到角落的礼服，和贺穗的礼服一模一样。便忍不住问："贺医生还在转移伤员吗？"
陆求神色凝重地点头："昨晚又有五名爱国人士被救出来，贺穗连续做了七个小时手术。我看她太累了，让她去休息了。怎么，你找她有事儿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单纯问问。”任沐肖慌忙回答。
叶危看了看手表，替任沐肖将旗袍收好："等汇率调整方案通过，我会安排一批粮食运往难民区。陆叔，到时候还需要你们配合分发，让百姓知道，"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坚定，"知道有人在为他们说话。"
离开裁缝铺时，屯门的夜空飘起细雨。任沐肖望着车窗外模糊的霓虹，突然说："你今天故意刺激铃木，不怕他狗急跳墙？"
叶危不在意的转动方向盘，笃定的说："他越急躁，平田就越不信任他。"他想起铃木今早失魂落魄的模样，"当权力出现裂缝，野心家们就会开始互相撕咬。"
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夜枭。任沐肖看着后座上的旗袍，上面的金线在黑暗中仍泛着光。她知道黑暗中的博弈仍在继续，但至少，他们正在撕开笼罩屯门的夜幕，让光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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